抑郁症不杀人,它只是容易让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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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死了,他是病了今天,张国荣离世16年了。我们悼念他,但哀悼不是主题。
我们今天想讲的是,从生之灿烂,到死之碎陨之间的一座危险桥梁——抑郁症。
在抑郁症面前,人是不由自主的。
张国荣不止自杀过一次。
2002年,他吞下安眠药,被唐鹤德及时发现后抢救了过来,随后积极配合治疗,和自杀倾向作斗争。
这时他早已被确诊为生理性抑郁症,脑内激素分泌失调,导致长期失眠,幻觉缠身,全身疼痛,胃酸倒流,灼伤嗓子,种种病症缠绕着他。
2003年的4月1日的傍晚,张国荣再次自杀。他在一次独处时,从文华酒店24楼一跃而下,几乎瞬间死亡。
张国荣自杀了,但并不是真的不想活。“我有钱,又这么多人疼爱我,我又这么开心,可它(抑郁症)不认的。”他对大姐张绿萍说。
但人们看到,他又确实地去了。死后,舆论像雪花片一样飞来,大家猜测他,素材很多,包括他生前出演的恐怖片和种种行迹,“撞邪”一说,甚嚣尘上。16年前的香港社会,“抑郁症”是一种不太被人接受的病症,精神疾病没有正当存在的资格,甚至不如“撞邪”,这也是张国荣始终不敢公开就医的原因。
花了很多年,期间伴随着很多抑郁症患者的发声与离世,媒体才逐渐抹去了对张国荣死因的猜测,开始尘埃落定地正视他的病症。
2016年,华东师范大学青年学者江绪林自杀,他同样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在遗书中,他写下这样的话:“没有什么眷恋,(奇怪么?)却沉滞,惧怕;我谱写不出优雅的乐章,也就不能有期望(指点世界),我不知何为爱的拥抱(已无法体察)……”
在死亡之前,江绪林一直在为自己的赴死作准备,他设想自己要不要去香港跳海,但又因为死亡的念头陷入矛盾。自杀于他,一定不是浪漫的,而是炙烤的,他在微博写道,“常常萦绕脑海的是死亡:一想到他者来清扫我的尸身,以之为污染的垃圾,一想到给别人带来的令人厌烦的料理负担,一想到那丑陋的不能再自主的尸首暴露在审查的冷酷目光下,我就心悸。”
没有抑郁症是悬空于社会的,抑郁症不杀人,抑郁症只是让人容易去死。
患有抑郁症而死亡的人,为我们所知的还有一长串:台湾作家三毛,《死亡诗社》的主演罗宾威廉姆斯,青年歌手乔任梁……
跨过了无数年,因为许多被抑郁症击倒的名人,中国人对于抑郁症的认识才逐渐普及开来。
不是一个人36氪在2017年曾做过一个样本量一万多人的调查,结果显示,公众对抑郁症的认知情况不容乐观,50%左右的个人主要通过明星和其他热门事件第一次接触到抑郁症。
但事实上,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目前抑郁症已是全球第四大疾病负担,全球有3.5亿人受困于抑郁症,并且大约有1/7的人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遭受抑郁症困扰。
对我国的抑郁症现状调查也不少,综合几种调查结果,目前我国的抑郁症患者数量在4000万至9000万。
这些数据意味着,抑郁症是如此普遍,可能你身边的人,又或许你自己,就正在遭受抑郁症的折磨。
但现实情况是,抑郁症的痛苦远没有被合理对待和正常表达出来。它既没有被抑郁症患者自己所意识到,也没有被公众,甚至医疗机构所重视。
我认识一位患抑郁症的朋友。他的性格本有些孤僻敏感,有段时间因为接连受到一番打击,变得心情低落、情绪消极,整日提不起精神,似乎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一开始,他只认为是自己心情不好,谁没有遇到挫折的时候呢?谁又没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呢?身边的人见他情绪不高时也会来安慰:“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想开点就好了。”但奇怪的是,他的心情真的没有再好起来过。
这倒不是说他陷入了全然的悲伤之中,也不是不会笑,只是,他发现自己没有情绪了。没有大悲,亦感觉不到大喜、大怒,他彻底失去了活力,也失去了生的欲望,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享受,而变成了“不得不”。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渴了,桌上有一杯水,但却伸不出手。又好像,他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根本无力爬出来。
这种状况持续了几个月之久,无事时,他就瘫倒在床,什么都不做。终于,直到他被没完没了的生理疲惫和身体疼痛折磨得无法坚持,他意识到,自己该去看医生了。
一开始,他去看了城里有名的老中医。老头一番把脉,并询问他,是否夜晚多梦、失眠。得到肯定答复后,老头拿出纸笔,写下“肾阴虚、神经衰弱”的诊断,而后开了一副中药,叫他去服半个月,定见效果。
他按着老中医的办法做了,每天按时把熬好的中药捏着鼻子灌下去,如此两周,似乎有点用,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但又好像没什么效果,心情还是低落消极。
上网查了资料后,他越来越怀疑自己是抑郁症而不是神经衰弱,于是又跑去西医院的心理科,看到“抑郁症专家”,便挂了那人的号。
“抑郁症专家”看起来果然不抑郁,是个快乐的中年妇女,乐呵地问他之前有没有去过别的医院。他如实报上了老中医的名字,却引来对方一阵嘲讽:“那种不科学的东西,就不要跑去看了,耽误了病情怎么办?以后要来正规医院。”
嘲讽完中医,“抑郁症专家”叫他去做量表,他照做了,在电脑前填了两份用时不长的问卷。他发现,都是心情类的提问,问题很生活、很简单,提问的方式和以前见过的调查问卷也没什么两样。
等了不多时,结果就出来,诊断报告上写着“重度抑郁症”和“中度焦虑症”。
看完报告上的结果,他果然更焦虑了,紧张地拿着两张纸去问“抑郁症专家”,专家询问他的情史、他的挫折、他的不满,最后开导他“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而后开了两盒治疗抑郁症的中成药。
他喝了,但感觉好点后就立马停了,复发后又继续喝,如此反复折腾,时好时坏。
有段时间,他会觉得自己的整体状态好些了,身体不再那么疲惫,快乐的时候也增加了,但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好了,因为以前心里那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劲头,再也没有出现过,对生的无望,依然不时地跑出来,托住他,就好像被绑上一块石头,石头上被打下了死结。
他的情况在抑郁症患者中是如此普遍,而他又是如此幸运,能被诊断、治疗。
丢掉病耻感心理科的医生最了解抑郁症群体的概况。在一位从事抑郁症治疗的医生看来,抑郁症患者往往有“病耻感”,他们会因为自己所患的是抑郁症而感到耻辱。医院里,多的是不愿接受自己患上抑郁症的人,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自己有“精神病”。许多病人和家属,哪怕去医院就诊,哪怕在吃了抑郁症药后病情缓解,依然不愿承认抑郁症的现实。
真正的危险也往往出在这种病人的服药期间,因为如果没有从心底接纳抑郁症,就很容易在治疗期间稍有好转后便立马停止服药、治疗。而如果治疗突然停止,抑郁症患者将很容易再度深陷于自己的封闭世界中,这期间的一次离家出走,就可能意味着,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按照世卫组织的估计,2020年抑郁症就会成为全球第二大致死疾病,超过癌症、中风、心脏病,到2030年甚至会上升为第一。
对于这件事,我们似乎真的无能为力,因为我们既无法解决造成抑郁症患者绝对数量不断增加的社会和生理根源,更无法真正抑制抑郁症患者体内深植的自杀倾向。
目前,唯一容易做的,只是普及公众对于抑郁症的认知,端正社会对于抑郁症的态度。
要知道,在已知的抑郁症患者中,只有少量得到专业的救助和治疗,同时,还有相当多的患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患有抑郁症,更没有进行过诊治。
不久前,由世界精神病学协会主办的网络问卷调查结果显示,超过80%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有抑郁倾向;同时,超过45%的网友表明患了抑郁症时“不会去看医生”;超过36%的人选择去“综合性医院,由全科医师诊断”,只有不到18%的人选择去专科精神病医院就诊。
相当多的抑郁症患者会认为,被迫害妄想、郁郁寡欢、狂躁焦虑不是病态表现,只是自己心情不好,脾气不好。在公众那里,抑郁症在很多时候则被看成“中产阶层矫情病”、甚至被歧视性地看作“精神病”。
所以,单单因为心理问题自主求医的很少,大多是因心理问题导致的生理问题,才去医院,而只要解决了生理问题,就会停止治疗,但其实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抑郁症患者仍然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与病痛苦苦对抗。
一位抑郁症患者曾如此自述:我看起来表现正常,但其实具备了两个躯壳。一个躯壳是没有患病之前的正常状态,一个是毫无生气,充满绝望的抑郁世界。
由于自身的性格,由于社会的冷漠,为了不受伤害,不给人添麻烦,我会尽量长期保持那个正常的躯壳,只是在夜深人静,或者身边无人的时候,把自己负面的躯壳拿出来,用自残等物理疼痛方式去缓解自己难以控制的精神痛苦。
我们都需知道,能打破第二个躯壳的,不只是药物,还有爱,以爱来化解病耻感,无疑是走向抑郁症疗愈的第一步。
愿每个抑郁症患者都能被温暖相拥,更愿世界充满爱。
作者 | 胡姜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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