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抑郁和焦虑

著名主持人崔永元，说自己有抑郁症。他对心理健康维护其实是很有贡献的。我的抑郁症病人就说，丛大夫，昨晚看电视，我又看到小崔出来了，他是我们抑郁症病人心中的一面旗帜，只要小崔不倒下，我们就能活下去。

小崔自己说：“患抑郁症的人基本上都是天才。”你听了以后，你觉得小崔怎么样？他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实话实说》的节目收视率达到一定水平后就走平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提得更高了。小崔对此是有很深的挫折感的。自己有抑郁症为什么告诉全国的观众呢？他这意思是说：全国的同胞们，我得抑郁症了，如果节目做得不够好，你们原谅我吧。告诉全国观众自己有抑郁症，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的这个说法对他的心理健康维护、心理减压是有帮助的。

我们再看他这句话“得抑郁症的人基本上都是天才”，小崔把自己当成天才了，他的自我意识出了问题。怎么才能把小崔治好？等什么时候小崔能够深刻地领悟到“得抑郁症的人，其实也都是普通人，根本不必拼了命当天才”的时候，他就可以从抑郁症中走出来了。

把自己当天才，就容易把自己搞成抑郁症。我的看法是，得抑郁症的人不是天才，但是得抑郁症的人基本上都是好人。举个例子，有个男士在公司里工作，业务是最好的，学历是最高的，他经常跟老板较真，就像杨修跟曹操的关系差不多，老是说别人不如他。有一次，老板给全体职工分派任务时说：现在有一个最难的活儿，要写个文案，就交给我们公司学历最高的、能力最强的人吧，说完就把任务交给他了。这位男士领了这个任务以后，回家以后，三天三夜没睡觉，加班加点，第四天一早就抱着文案去找领导了。他对领导说：你看，你让我七天完成，我三天就完成了。领导听了，那个生气呀，边看文案，边说：“瞧，这个字错了吧，小学生都不该犯这个错误；看，这句话错了吧，是初中生都不应该犯的语法错误；这个概念错了吧，本科生都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你还博士毕业呢，脑子进水了？！你蠢啊！回去重写。”

这个人本来是想得到领导表扬的，结果被领导批评了一顿，他回家以后两个星期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厕所都不想上，严重地抑郁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产生了自杀的想法。他到我门诊来的时候，我问他：领导骂你，你就不能骂领导？他说：我要能骂领导，我就不得抑郁症了。还有一句他说得更好，他说：我要骂领导的话，领导就得抑郁症了。我从做医生的角度来看，不管谁骂谁，总有人会得抑郁症的，我们的医院总有业务。得抑郁症的人基本上是好人，属于被骂的对象，在社会上属于弱势人群。

除了弱势，抑郁总是袭击那些最优秀的人才，这是基本的规律。北大、清华等名牌大学的学生自杀率似乎比别的学校高。有一个专科女生来咨询的时候说，我要毕业了，要去找工作，自己是专科生，没有什么优势，在北京专科学历很难找到工作，但是我们老师说了，你找工作的时候告诉用人单位，我们学校比北大、清华有个优势，那就是我们学校自办学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出现过自杀。

而2005年的时候，到10月份为止北大就先后有5个硕士、博士、本科生跳楼。党委分管书记把我找去，说“赶紧做讲座，告诉大家怎么预防自杀。”结果在11月份，自杀讲座结束两个星期后，又有一个学生跳楼了，吓得我赶紧问：“那个跳楼的人听过我的讲座吗？”

天才是怎样练成的呢？我们家以前的对门邻居有个小女孩上初中二年级，有一天下午放学回来，一直哭，问什么也不说话。她妈妈过来敲我家门说：饭后你跟我们家孩子谈一谈。大家知道心理咨询师是不给朋友作咨询的，但是作为邻居，说一说话还是可以的。晚上八点的时候，邻居妈妈又敲门了，她说：丛大夫，您不用跟我女儿谈了，我已经跟她谈过了。我问她，你女儿是考试不及格还是怎么样？她说：都不是，是她们班的女生都有男生给写纸条，就她没有，因为女儿长得不怎么漂亮。我问她：你是怎么跟你女儿谈的？她说：我对女儿说，这些漂亮女孩现在被男生追着，捧到天上，玩腻了之后又扔到地下，被下一位男生捡到，然后再捧到天上，再抛到地下。漂亮女孩就这样被玩儿着，剧烈颠簸着，击鼓传花般地在男生手上传递着，传到她们学业荒废，传到她们到四五十岁人老珠黄。每一次从天上掉到地上的时候，漂亮女孩都割腕自杀。别看咱丑，咱脑袋可聪明，人善良，心灵美，让那些漂亮女孩都自杀去吧，丑女孩上北大。

丑女孩是光勤奋看书不谈恋爱的人，一心想着考北大，考上北大以后再自杀！天才就是这样练成的。

北大还有一个女博士，是在毕业以后自杀的。她在西城区的一家公司工作，干了半年，销售业绩还不如本科毕业生，人际关系也比较差。公司评先进工作者，没人给她投票，年终奖也发得少。她最后为了找心理平衡，拿着一本书跟老板说：“你从这本书里面任意找一道题，我都会做。”老板说：“别烦我，一边玩儿去。”结果，那个女博士就自杀了。刚毕业半年就自杀了，那个自杀率没有算在北大的账上。

为什么抑郁总是袭击那些最优秀的人才？因为取得成功是他唯一的快乐来源。如果一个人把取得成功作为他唯一的快乐来源，而没有其他快乐来源，那么当他考上大学以后，学习上他考不了第一，成绩不再显赫了，他的心理就出问题了。所以为什么考了名牌大学还自杀，那个自杀的“果”是从他小时候就由父母种下的，被小学老师、中学老师一路培养的，到大学就结果了。

所以这件事不怨大学。当然大学还是要尽量做好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

抑郁症通常在生活发生变化的时候发作。失恋为什么痛苦？因为对方不爱我了，我会怀疑我不再是一个可爱的人了。婚姻出现了第三者，为什么很受打击？因为心里想的是，那个人有什么好的？她比我强有力，把我老公抢走了，老公爱她，意味着我不如她可爱。她凭什么抢走了我的老公呢？其实，道理也会很简单，她把你老公当男人，你把老公当儿子。当外部的事件打击了人的自尊，抑郁就很容易发生，抑郁发生的时候七分之一的人死于自杀。

前些年，江西某市的市委书记余小平（音）自杀了，头一天他还作了大会报告，视察工作，第二天早晨就自杀了，据说是用打印机的电源线上吊自杀的。当时我被请到新浪嘉宾聊天室，很多网友说余小平的自杀很可能是经济问题，畏罪自杀。我的回答是，第一，你目前没有任何依据说他是经济犯罪，没有依据，就不要乱说；第二，自杀永远是一个心理问题。即使他是经济犯罪，也不一定非得自杀，好多贪污犯罪的人是不自杀的啊。要是所有犯罪的人都自杀，我们就省事了，就不需要检察院和反贪局了。所以领导干部自杀永远都是一个心理健康问题，不是犯罪问题。

抑郁的时候会有一些表现，如情绪持续地低沉超过两星期，大脑反应慢，没有热情，没有行动的力量，全身感觉就像没电了，心气儿耗光了，并伴随有一些无助、无望，没有乐趣，没有价值感。为什么今天跟大家谈到抑郁？因为抑郁是现代化发展中一个很重要的心理病。在美国抑郁症占10%，中国的农村占3%~4%，北京占5.8%，深圳占7%之多。随着经济的发展，我们在抑郁症的患病率方面正在逐步接近和赶上世界发达国家水平，赶英超美。

抑郁的时候会有一些消极的思维。比如没考上大学，我这一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这次处级没提上，我这辈子就完了。要么成功，否则就是最大的失败者，把失败归结于自己的无能，这也是我们当今社会存在的一种思维模式。高考，人家都可以考上，你为什么考不上。父母这么说，这就把责任推给了孩子。

其实，高考落榜，这不是孩子的错，而是社会环境有问题，我们的教育是精英教育，不断地制造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每出现一个优秀的学生，至少有一个坏学生做他的垫脚石，做他的成本。

再说得严重一点，现在的房子价格那么高，五年前有两套房子的人现在卖一套，后半辈子不用工作就有得吃了。五年前没有房子的人，现在买一套房子，后半辈子辛苦劳动都还不完贷款。卖房子的人不劳动，吃的是买房者的劳动。表面上看是房子过户给谁了，实际上是钱赚到谁手里了，反映出的是贫富差距。

贫富差距正在拉大，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也在增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看到很多人连反政府的能力都没有，只有能力杀老婆，杀孩子，去幼儿园杀那些弱小无辜的儿童，杀完以后再自杀。

现在单纯地降房价，如果房子很便宜，有钱人就能买到更多的房子。所以单纯降低房价解决不了贫富差距的问题，无论房价如何降，永远是钱多的人在社会上更有优势。优势人群会欺负弱势人群。当这个差距太大的时候，患抑郁症的人数就会增多。

抑郁发作的时候，理想破灭，攻击他人不成就转向攻击自身。这是什么意思呢？比如，有一个爸爸看到爷爷打孙子，这个爸爸实在没办法了，就打自己的脸，边打边说：“你打我儿，我打你儿。”这就叫“攻击自身”。患抑郁症的人相当于这个爸爸的位置，不能打别人的时候就打自己，自杀是弱势人群自我攻击的常用办法，通过攻击自身来攻击他人。

抑郁的人经常有三种理想，这三种理想往往会导致一个人患上抑郁症。

第一种是过高地要求自己是一个可爱的、被别人喜欢和欣赏的人。当这种理想能够实现的时候他就特别兴奋陶醉，一旦兑现不了的时候他就感到失落、失败，觉得没有价值，就容易引发抑郁症。

第二种是要求自己的能力是最强的，战无不胜的。例如，有一个男大学生问我：如果我跟比尔·盖茨同样聪明，同样勤奋努力，我能否也成为比尔盖茨？我回答：肯定不能，因为比尔盖茨自古以来只有一个，他是历史的产物，是社会环境的产物，而不单纯是个人勤奋努力的产物。好多人把自己的能力强大当作立命之本，而一旦失败的时候他就承受不住。

第三种是把自己当做道德高尚的人，抢占道德制高点，标榜自己是最高道德水准的。那年黄健翔解说意大利的足球比赛，当时我刚好也在看，黄健翔激动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大利万岁，伟大的意大利”。第二天网上一片评论，说国家级电视台的主持人竟然如此歇斯底里般地叫喊着。记者采访我，问我对这件事怎么看，我说了三点。第一点是，国家级电视台主持人，这句话的重点在哪里？我们是更在意国家级这个头衔，还是人？如果我们尊重人的话，国家级电视台主持人首先应该是人，是人就有情绪，有感情、有激情，有激情就有表达，黄健翔是人，他自然会是这样子的，我们只能说他比较真实自然。第二点是，黄健翔替我们表达了我们内心深处的激情，没有黄健翔，我们就憋得慌，他替我们表达了，我们应该感谢他才是。可现在是人家替我们表达了感情，我们却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批判他。第三点是，宽容黄健翔。宽容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们自己，宽容黄健翔就是宽容我们自己。当我们能够宽容黄健翔这样的人的时候，我们对自己的宽容、接纳和包容，会让我们的生活更有激情，更有热情，活得更有乐趣，更真实自然，更健康快乐。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网上动不动就人肉搜索或者批评别人的那些人，就该诊断这些人为“道德高尚型人格障碍”。有没有这个诊断？目前还没有，因为全社会弘扬道德高尚还来不及呢。其实我们现在没有把道德高尚单独定成一种人格障碍类型，主要是因为每个人都还有私心，总希望别人牺牲自己的利益，这样我们就可以占便宜。如果道德高尚不是平等的，这样的道德高尚实质上就是一种欺骗，甚至是对人的侵犯。

焦虑，是内心的一种恐惧感，是担心我们的愿望没办法实现时的一种负性情绪。焦虑的背后总是隐藏着一些愿望，如果有办法应对和实现，焦虑就会减轻，如果没有办法实现这些愿望，焦虑就会加重。在人群中焦虑情绪比抑郁情绪更常见，焦虑的人挣扎到最后，完全绝望的时候，体力耗光了，心劲儿耗光了，就变成了抑郁。

所以这是个两步曲，第一步是焦虑，焦虑以后如果还解决不了就变成了抑郁。

我今天想告诉大家的是，当焦虑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应该积极想办法来解决问题，不要等到焦虑变成抑郁才去解决。等到抑郁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就像癌症的晚期。抑郁是焦虑的晚期表现，我们应该在焦虑的阶段就去重视和解决。抑郁是晚期，自杀就是晚晚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