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陪我熬过抑郁症的那个女孩

文 / 微风落梅翼轻航
2017-12-01 16:37

那些年,陪我熬过抑郁症的那个女孩

1

我睁开眼,房里一片明亮。今日竟睡到中午了?我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面显示是01:38.

我轻轻起身,看一旁的乔叶面容恬静,眉眼间的憔悴显而易见。

由于担心我半夜醒来房里一片黑暗,每晚睡前,乔叶都留着灯,可每一次,我都以为这是天亮了。

我站在阳台上,夜风猛烈地吹着,街上偶尔有汽车的影子一闪而过。整个城市都入眠了,只有我还在这高楼上眺望。没有风景,只有无尽的漆黑与孤独。

如果从这十八层楼上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人在意吧。这么大的城市,我是多么渺小,微不足道。

“乔叶,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加倍补偿今生我对你的亏欠。”我自言自语,打开了窗。

“王哲,你……”夜风吹起她的头发,飘到我的脸上。她从身后抱住我,伏在我的背上哭泣。

“本来应该是我来好好保护你的,如今却总是拖累你。如果我死了,你会想起我吗?”我抱着她,呆呆地看着窗外。

“不会。我受够了,我感觉好累,我们,我们还是分手吧。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抑郁症患者在一起,没有人。”她把手从我的怀里抽出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神淡漠。

“对不起。我发现,比起爱你,我更爱我自己。像你这种消极的抑郁症患者,注定是好不了的,再这样下去,你还没崩溃,我倒先崩溃了。我先睡了。”她转身走进房间,眼神决绝。

我对着她的背影呆呆地望着,任由泪水从脸上淌下。

风从窗口吹进来,我这才感觉到夜风的寒冷。

我忽然想起,刚才她从房里冲出来的时候,是赤着脚的,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睡衣。

我回到床上,乔叶早已躺下,头埋在枕头里,肩头微微颤动。我关了灯,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好累好累,不多时就睡着了。

早晨起来,我摸着身旁的被窝,一片冰凉。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那个枕头还残留着她的发香,以及她留下的一大片斑驳的泪水。

我习惯性地走向餐桌,桌上只有一排排冰冷的陶瓷餐具,整齐地列着。

我打开手机,朋友圈里的她笑得好灿烂,身旁穿着白色毛衣的男生面容清秀,阳光帅气。

原来,她早就受够了我。她是认定我走不出抑郁,还是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我?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携手到老的。全世界都可以放弃我,唯独你不能。

我哭喊着,扔掉手机,拉开了窗帘。

我打开抽屉,翻出已经快一周没吃过的药,闭着眼,吞了下去。

百忧解,为什么解不了我的忧?

那些年,陪我熬过抑郁症的那个女孩

乔叶是我进入大学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那个秋天,我拖着行李箱挤进地铁时,她刚好站在我旁边。

我们都是这个城市里的陌生人,闲聊之中,竟发现我们要去往同一所学校。

那时她穿着蓝色的衣裙,头发绑在脑后晃来晃去,对着我傻傻地笑着,脸上还满是中学生尚未褪去的稚气。

刚来到这里,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我们就是彼此心灵的依靠与寄托,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去图书馆。我们会告诉对方自己又想家了,可惜路途遥远,只能将无尽的思念安放在心底。我们会告诉对方,自己又发现了哪家的菜比较好吃,哪里的饭有浓浓的家的味道。

慢慢地,我们发现,对方已经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她的存在,就像穿衣吃饭一般,已成自然。

不知何时,我竟讨厌起了假期。我盼望能早点开学,那样就可以见到她。视频中的她笑得依旧灿烂美丽,可毕竟遥不可及。

“你看,这么美的花,短暂地盛开之后,就匆匆凋谢了。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我们相挽着,走在暮春的小径上。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我们的情谊,是永远都不会凋谢的。”我笑着,把她抱在怀中。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分开。”她躺在我的怀里,浅浅的笑容在阳光下让人沉醉。

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甜甜蜜蜜地过了两年,没有波澜壮阔,却觉得幸福美满。

那些年,陪我熬过抑郁症的那个女孩

我出生在西部的一个小镇,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他们没有什么文化,只是从小告诉我,要想看到外面广阔多彩的世界,只有用功读书。

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只有我和奶奶在家相依度日。小时候总是被老师夸奖成绩优异,当时的我得意洋洋,奶奶每次与乡邻闲聊也常常一脸骄傲,感觉我为她挣足了面子。

高中时,我考到了城里的重点中学,由于课业难度的增加,加之优秀的学生太多,我的成绩渐渐变得平庸。

面对父母的不断询问以及奶奶脸上明显的焦急,我十分不安。为了追上别人的步伐,我常常学习到深夜,别人一次可以完成的,我用两次甚至三次来完成。

看到成绩不断进步,我没有感到兴奋,反而更加焦虑。大家都在努力,我必须更努力,才能保持优秀,不被超越,这种心理在高三尤为明显。

过度的紧张与压抑使我对学习产生厌倦,可看到家人关切的眼神,我咬咬牙,又撑了下来。

高考之后,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感觉如释重负,心中却只有疲劳,没有喜悦。

我考到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 ,全家人都喜笑颜开,我却笑不出来,只是盯着录取通知书痴痴地看,大家笑着说,我定是高兴傻了。

初入大学便遇到了乔叶,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得乐观开朗了。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我好像又看到了幼时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北京的消费水平极高,我不好意思总向父母要钱,便趁着周末,去找些兼职,以补贴自己的生活。

大一时,我接下了两份家教。每次从学校坐两个小时的地铁赶到学生家里,上完两个小时的课,再挤两个小时地铁赶回来。

由于孩子是初三,我备课常常到深夜,力求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讲给他,才不辜负他父母的期望,同时也对得起自己的职责。

“又熬夜了,你的眼圈黑得都可以去扮大熊猫了。”吃饭时,乔叶笑着对我说。

我低头吃饭,感到心里一阵烦躁,想对她笑,却笑不出来。

一个月后,初三的这个孩子家长告诉我,他们找到了别的老师,我不用来了。新老师的学校名气比我的大,他们认为他的能力更强。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挤在地铁的角落里,靠着椅子迷迷糊糊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已错过了三站。

是啊,我不够优秀。

大学里优秀的人太多,我每天都在努力,可还是和他们差得好远。

有些人早在高中就考过托福了,我上了大学还不知托福是何物。有些人随口就能引用经史子集里的言论,整个高中,我除了课本,几乎没读过其他书籍。

我努力想追赶上别人,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落后,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很优秀,我不能比别人差。

我和乔叶的约会常常是在图书馆,看到她坐在一旁,我感到很安心,她的笑容会稍稍削减我心中的焦虑。

半年前,家里传来了奶奶的噩耗。

我拉着乔叶的手,坐在学校的树林里,趴在她的膝上痛哭。她抚摸着我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慰我。她的手掌很温暖,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奶奶拍我入睡时的画面。

我自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和她的感情,比同父母的还深。如今她去世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一晚,我睁眼望着宿舍的天花板,直到天亮。

那段时间,我牵着乔叶的手,走在学校里的小路上,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晚上,我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想透过窗看看外面的月亮,一个室友从门外走进来,对我没好气地说了句:“你他妈半夜三更想吓死人啊!”

我一脸愧疚地爬上床,对着漆黑的夜色发呆。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我每天都好困,提不起一点精神,可躺到床上,却睡意全无。我总觉得,脑袋里有两种声音,那是两个自己在对话。

我胡乱地翻着课本,一个个字都认识,却看不懂文章的意思。我温习着当天老师所讲的内容,可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年,陪我熬过抑郁症的那个女孩

“王哲,我们,我们今天去趟医院。”早饭的时候,乔叶拉着我的手,吞吞吐吐。

“你,你病了?”我想尽力表现出关切,可还是一脸淡漠。

“不,是你……”

“我没病,我怎么会生病?”我朝她吼道。

她没有生气,只是低着头,不住地叹息。

看到她满面愁容,眼里噙着泪水,我感到好心疼,好自责。我想向她道歉,嘴动着,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自己都笑了,自己的确像个神经病一样,也难怪大家都把我当做精神病了。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的老地方,戴着耳机,重复着同一首歌,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了。最近越来越感伤,莫名其妙地感伤。

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我的身旁,我知道是她。

她把一堆材料推到我面前,默默低下头,只是叹气。

“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好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她抬起头,眼睛如一汪清澈的湖水。

我点着头,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医生说,我病了。

我提着一大包白色的药片,穿过医院的走廊,看外面坐满了和我一样的人。

“医生说,只是初期,好好调理,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的。”

看着乔叶暖暖的笑容,我忽然心头一紧,又陷入了神伤。我都成这样了,她还会爱我吗?她真的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我牵着她的手,感觉好像有一群蜜蜂在耳畔不断乱飞乱撞。

我怪异的行为成了整个宿舍的笑点,我怕自己会影响到他们正常的生活,我怕他们会因此而疏远我。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乔叶也搬了进来。

“我常常会莫名狂躁,我怕你会受不了。”我拉着她的手,怕伤害她,又怕她离开。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她笑了笑,把头枕在我的肩上。

我曾在电话中向母亲提起过,说自己的同学得了抑郁症,整天悲观压抑。母亲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可真娇气,动不动就说压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感伤的。

我默默挂了电话,母亲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抑郁,我也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从此便再也没在她面前说起过。

那些年,陪我熬过抑郁症的那个女孩

我常常会在朋友圈和微博秀自己的幸福与甜蜜,让别人知道我每天有多开心。我用自己虚假的欢乐与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悲伤与无奈,我越来越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

每天晚上,乔叶都会陪我去楼下散步。我们牵着手,在小区里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乔叶看着身边的大爷大妈,笑着说:“我们看起来,倒像是老夫老妻了。”

我点点头,不冷漠,也不热情。她早已习惯了我这样的态度,只是淡淡一笑,拉我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下。

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吃饭、睡觉、学习,每天按部就班,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喜欢她,喜欢她阳光下的微笑,喜欢她发梢的清香,喜欢她弯弯的睫毛,喜欢她的一切。我想尽力在她面前表现出我的热情,却难以做到。

我常常会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她会拉着我的手坐下来,听我说自己脑子里不着边际的奇思妙想。我握着她的手,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心里舒畅了许多,有她在,我总会心安。

她每天都会提醒我吃药,我握着一把白色的药片,闭着眼睛吞咽下去。药再苦涩,为了她的的笑容,我也要吞下去。

每天回到屋子里,我总想拉上窗帘,待在阴暗的角落。乔叶笑着牵着我,就像哄小孩子一般:“外面的阳光多好啊,我们出去晒晒。”

我握着她的手,使劲摇头。

“今天的晚霞特别美,就像火一般燃烧在天空中,我们去看看。”我被她牵引着,一步步走出阴暗的小屋。

乔叶向来闻不惯医院里的味道,可按照医嘱,我每周得去两次,每一次,都要在外面等好久。

有一次,我们坐在医院里排队,她枕着我的肩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常常会莫名困乏,可她,的确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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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师临时调课,我想我是去不了医院了。”我冷冷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可以请假啊。”她停下收拾东西的手,转过身来。

“这个老师很严厉,一般不允许请假。”我支吾着。

“我去帮你请。”

“别……”我伸手拦住她。

“你就是不想去医院,何必找这样的借口。”她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我不是病人,我不想吃药。”

“医生说,坚持用药很重要……”

“那是庸医,我才不信他的话。”我喊着,打断她的话。

她呆呆地望着我,泪水在眼眶打转。

那一周,我都没有去医院。那一周,我也没有吃药。那些白色药片,看着就让人作呕,我受够了。

那一周,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那是我们在一起以来,第一次吵架。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病人,就是个精神病。我不想再拖累你,也不想再留在这个世界上。”我喊着,撕扯着床单。

她抱住我,只是不住地哭泣,泪水落在我的背上,湿了一片。

等渐渐平息下来,我又拉着她的手,不断地自责。她笑容勉强,将温水递到我手上。

我越来越怕看到这种白色药片,百忧解,它根本解不了忧。我偷偷把药扔到床底下,我没有病。这些她都知道,只是装作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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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我之后,乔叶每天都会在朋友圈里晒自己的照片。没有了每日的操劳,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美丽,只是身边总会出现那个阳光帅气的男生。

我怎么能被这点挫折打倒呢?我这还只是初期,很多晚期的人不也治好了吗?我从来不相信我做不到这种话。

我想起中学时,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不也从成绩平庸进步到了名列前茅吗?当时有人嘲笑我弱不禁风,我不也在运动会上坚持跑完三千米,还拿到了季军吗?

她说过要和我携手到老,可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可不能放弃我自己。看着朋友圈中她的笑容,对着别人的笑容,我感觉自己一点点变得坚强起来。没有了内疚与自责,只有向上的力量。

我还没有放开你的手,这还不算结束。我对自己说着,起身向医院走去。

那天外面的阳光好温暖,就像她曾经搭在我肩上的手。

我强迫自己拉开窗帘,沐浴阳光,感受清风,呼吸新鲜空气。

心烦意乱仍旧时常会有,我坐在床上,打开《心经》,默默诵读。佛经真是件好东西,微言大义,在浅浅吟诵中,人的内心就平静了下来。

为了防止忘记吃药和去医院,我在纸上写下每天要做的事,贴在墙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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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我不用再复诊,也无需再吃药。只要好好调理,不再复发,就无大碍。

我走出医院的大门,今天没有雾霾,可心情却难以轻快。她终究还是没能等我到最后一刻。

我推开门,看到乔叶从厨房探出来的头,呆立在门口。

“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面,不知道和你家乡的味道一样不一样。”他嬉笑着,将面端上了桌。

“我可是学了好久的哦,就等这一天了。”她笑着,拉我在餐桌前坐下。

“你不是说……”我看着她的脸,熟悉又陌生。她今天显然刻意装扮过,很美,很迷人。

“我说过,不管你发生任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她甜甜地笑着,脸颊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傻瓜,面都凉了。”她在我对面坐下,撑着头痴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起身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

“你这个人啊,我太了解了。以后总算不用偷偷跑去医院了,那个药味,真的令人好难受。”她仰起头,对我笑个不停。

她没有只是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而是选择了离开。她知道,为了追回那最重要的东西,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强。

“你怎么不吃饭,老看着我干嘛?”

“我想把这些天失去的看你的机会补回来。”

“还有一辈子,长着呢。”

我们笑着,面夹在筷子上,却迟迟忘记送到嘴里。

阳光从窗台上投进来,灿烂夺目,一如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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