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25岁白血病患者“我想活下去,不想爸爸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文 / 一江飞雪讲故事
2019-02-20 13:03
对话25岁白血病患者“我想活下去,不想爸爸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齐昌杰

2018年2月1日,25岁的齐昌杰被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M5。他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病的相关报道,那天医生告诉结果的时候,这个原本乐观的小伙子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一个感冒发烧,为什么就成了白血病。

“医生,你检查错了吧?” 这句话可能是当时齐昌杰最本能也是最无力的自救方式,笑容僵硬在他的脸上。医生的回答是肯定的,癌变细胞已经侵袭到骨髓,移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齐昌杰看了看手机日历,15天后就是传统的新年了……

贫困 叛逆 辍学打工

2月15日,西安交大二附院血液科,住了21天院做了第8次化疗,25岁的齐昌杰准备出院在家休养,为他第9次化疗做好准备。

已经开始脱发,面对下一次化疗就要变成光头,齐昌杰每次想到都会淡淡的笑笑。收拾着行李,戴好帽子和口罩,他和每一位病友们告别,下次什么时候见,还能不能见到,齐昌杰其实并也不知道,这里曾经住过最大70多岁的白血病患者,最小的也就15岁。齐昌杰算了一下,从去年住院已经有12个病友“走了”,其中有两个他是眼睁睁看着人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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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5日收拾完行李,齐昌杰在医院病房的楼道里看着手机

实在不忍回忆,有一次无菌感染的病房,他被安排在18床,一位老奶奶在16床,脸色苍白不吃不喝。病房里的环境压得齐昌杰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从来不敢看这位老奶奶,只能执意申请换一个病房。结果是从病房出来,老奶奶被安排在他住的18床,第二天人就“走”了。

大包小裹,从医院一个人拎着行李出来,齐昌杰叫了一辆网约车,准备暂时回到自己打工的宿舍,第二天再回家。

这一天,正是大多数外地务工人员返程的日子,西安街头人声鼎沸,行色匆匆的人群,每一个人都在为未来努力着。看了看车窗外的世界,相比他们,齐昌杰有点困惑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得白血病”医生没有给出答案,齐昌杰也不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孩子。

回到家是2月16日,陕西省镇安县张家乡三台村二组,大山深处两间土房一间平房,齐昌杰的家就在这里,一场春雪让人烟稀少的周围显得异常寂寥,屋里很冷,齐昌杰裹着被子躺在床上。55岁的父亲脑梗7年,母亲做过子宫肌瘤手术再加上心脏病,只有3亩薄田,齐昌杰的家是当地典型的贫困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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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雪后,这里是齐昌杰大山深处家

从初中没毕业辍学外出打工,到如今和白血病顽强的抗争,16岁到25岁,齐昌杰的经历很像是一部娓娓道来的电影情节。

“我五年级就开始过寄宿生活了”厌学是因为上初一的时候,被老师打过。一个少年极其厌恶这种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办法,并开始不写作业甚至考试时交白卷,来放弃自己的学业和未来,“那时候每个礼拜国旗下的讲话我几乎都会写检讨,念给全校同学听。”

初二第一学期后,齐昌杰选择辍学,只是叛逆的他,并没有告诉父亲辍学的真正原因。

16岁开始了打工生涯,在广东电子厂呆了两年。齐昌杰至今记得第一次发工资时的兴奋,3000元对一个贫寒的农家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给自己买了一套衣服,就去网吧上网,睡着,醒来,钱包和身份证就被“偷”了,翻遍所有的衣兜,只剩下了60元钱。

从广东回来,在饭店也打过工,可能是性格原因,终于也没有干长久。2010年一次在玩旱冰的时候,有朋友介绍去工地干活。这份工作是齐昌杰干的最长的,直到他被确诊为白血病。

工地上,齐昌杰做的是木工,从小工到大工到什么活都能干的大技工,工资基本都是日结,从100元每天到300元每天。肯吃苦,工地上的齐昌杰很快就被老板认可。

2017年,齐昌杰干活时的开始有体力不支的感觉,总犯困没有胃口,有时候一天喝一瓶水当饭就够了,“开始以为是胃上的毛病,所以一直在买健胃消食片吃。”所有人都以为齐昌杰在找借口偷懒,包括老板。

为了年前多挣一点,齐昌杰咬着牙在工地上拆膜,他没有坚持下来。还是被人认为在偷懒,这一次他和老板大吵了一架,晚上就去了陈林村的卫生所,大夫诊断他是中气不足,中药费680元,“我当时身上只有200元,就给妈妈打电话,我妈叫我回家来看。”

奔波 确诊 化疗八次

2017年11月中旬回到大山里的老家,母亲带着齐昌杰去了乡卫生院,大夫怀疑肠胃出血,挂了四天的液体,并开了开胃补血的中药。

有的时候人生真的和电影的情节一样,一波三折甚至让人措手不及。

从卫生院回来不久后,镇安县的大山里就下起了第一场雪。这一天齐昌杰在家坐着就突然晕倒,之后是持续的高烧,至于烧的多少度,他并不知道,只是后来听母亲说,揭开被子时,浑身都在冒水蒸气的感觉。

大雪封山,崎岖难走,别说乡村医生不愿意上来,就是120救护车挂着链子都无法开进来。母亲几近哭着央求,才有村医上来先给挂上了液体。老实巴交的父亲觉得也许就是感冒,儿子能扛过去,齐家一时乱了方阵,心疼孙子,80岁的爷爷流着泪训斥着儿子,“你就这一个儿子,拖出了大病,以后你老了可怎么办呀?”

夜里雪小了,齐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辆出租车连夜把儿子送到了县上的中医院。医院汇集了所有医生进行检查,齐昌杰的贫血让人吃惊,血小板低的程度,当时就让医生怀疑是白血病,只是不敢肯定,建议转院进一步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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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40,140公里,父母雇车把齐昌杰送到西安八院,白细胞175的检查结果,依然高度怀疑是白血病,只是需要在血液科进一步检查。

“一晚上抽了我16管血,没见过世面的爸爸妈妈在医院东碰西问才找到检验科。”等待结果的时候,一家人回到齐昌杰在西安的宿舍,挤在一个床上,辗转难眠。

第二天下午武警总队医院的亲戚帮助联系了交大二附院,那里的血液科实验室还是很有权威的。2018年1月30日晚上,齐家连夜赶去,算上之前的,这是齐昌杰去过的第五家医院了,当然也是最后一家,在这里骨穿骨髓基因确诊了他就是急性髓系白血病M5。

“当时医生要回避我,给我爸妈说病情,是我执意说要告诉自己的。” 之前虽然有预感,齐昌杰一开始还是很排斥,他想不明白白血病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个感冒,怎么就成了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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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期来医院送血的车

急性髓系白血病M5,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医学的术语被齐昌杰完全解读明白,这期间他进行了八次化疗,当然这属于一种保守治疗。

一次化疗需要四到七天的时间,每天打两瓶药物,一瓶需要六个小时,药物的克数也是根据患者的身高体重选择的。第一次化疗后,由于没有高度重视身体的注意事项,导致食道和肺部感染,口腔牙龈舌头大面积溃烂,为了吃饭,齐昌杰只能让医生开麻药,把口腔麻痹后,才能喝一些流食,他硬是扛到了大年初七,病情才好转一些。

第三次化疗后,齐昌杰身体上的反应开始变得很明显,恶心干呕,脱发脱皮,指甲长到一半就会莫名断掉。一开始的留置针变成了PICC,简单地说就是从静脉植入一根管子,外露6公分,植入49公分到达心脏大动脉,这样药物对全身血管的损伤就比较小。用“蔫了”这个词来形容齐昌杰这个期间的状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时候打化疗,疼得齐昌杰会叫出来,放弃、坚持,他在这对矛盾的词汇中度过着每一天。“我真的想活下去,不想爸爸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筹钱 移植 想活下去

一年八次化疗,因为不想让年迈的父母太劳累,有六次齐昌杰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他记得,有一次打完化疗,早晨一个人出门去买早餐,走过医院门口的天桥,虚弱得几乎晕倒,他硬撑着栏杆,跌跌撞撞回到医院,全身虚汗像洗了一个桑拿,那一次也吓坏了医护工作者们,医生强烈要求家人陪护,那一次后齐昌杰的父亲就没离开过儿子。

时间能让人适应所有不能适应的。齐昌杰他们有一个自发地病友群,他还在群里常常给大家普及白血病药物的知识,也会乐观的鼓励大家,病友们给这个乐观的小伙子起了一个外号“小医生”

晚上打化疗,齐昌杰自己看着吊瓶。父亲蜷缩着睡在过道的折叠床上,“我想给父亲在附近开个宾馆,但是他死活不愿意,就为了省一些钱。” 化疗身体好一点后,为了筹钱,从去年的10月到今年的1月,齐昌杰选择在西安继续打工, 很多同事都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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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5齐昌杰在西安地铁上

今年2月15日,再一次戴着口罩和帽子出现在大家面前时,电梯里一位女同事怯怯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得病了。”

“什么病”女孩好像很不解。

“小白”齐昌杰咧开嘴笑了笑,女孩似懂非懂,也没好意思再追问,刚好电梯的门打开了。

即使合疗报销了很大一部分,齐昌杰八次化疗的费用也让家里是负债累累。移植造血干细胞,可能是齐昌杰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是手术下来的各种费用大概需要50万元,这对原本贫困的齐家来说是一笔巨款。“我其实错过了最佳的移植时间,但是医生说还是可以移植的,有了手术费才可以报骨髓库,找到供者,还需要对方各项指标达标,这都需要一个过程。”

”全国很多省都有白血病基金会,陕西没有。” 齐昌杰特别希望能成立一个民间的白血病基金会,帮助更多看不起病的人。他算过一笔账,一个人一月只交一元钱,一年也就是十二元,但是人多了,这也是一个庞大的爱心数字。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愿望如何实现,准确地说他应该怎么做,为他的移植手术费,也是为了更多病友的移植手术费。

血小板很低的时候,因为费用问题齐昌杰曾坐在床上黯然落泪,他的鼻子还在不住地淌血,这种情绪的波动,其实很危险,对他来说严重的时候可能就会颅内出血,造成生命危险。主治医生曾告诉齐昌杰,一种治疗白血病的有效药物正在研制中,只是什么时候成功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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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昌杰

回家路上,在大巴车上,齐昌杰用手机看了一部电影《我不是药神》,影片的最后,他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当影片中的白血病患者和现实中的他们遇见,他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就是一场电影。齐昌杰擦了擦眼角,同车上没人注意这个戴着口罩的小伙子,更没人会在意,下一次大家又是否会乘同一辆车“回家”。

80岁的爷爷,70岁的外婆,55岁的父亲和母亲,再加上认识不到一年对他不离不弃的女朋友……齐昌杰知道,虽然心理上在慢慢乐观地接受白血病,但是面对割舍不下的亲情和爱情,他还是会有害怕的时候。

“你们把所有的钱放在我身上干什么,你们以后老了怎么办?”齐昌杰哭着大声对父亲说,父亲苦笑了下没吭声,母亲则在一旁抹眼泪。

“我没房没车,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咱们分手吧!” 齐昌杰打开手机微信,给在靖边工作的女朋友发了过去,只是他收到的回复是,女朋友并不同意,并坚决地告诉他,心甘情愿陪他一直走下去。

今年3月份,齐昌杰还要回到医院做第9次化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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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齐昌杰的图片,拍摄于2019年2月15日,西安

手记

采访齐昌杰是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白血病患者,心情压抑的背后,发自内心地想关注这个群体并为他们做一些什么。

一开始有热心读者给我介绍齐昌杰的时候,我并不是太在意,加了微信,没想到在随后的交流中,这个小伙子乐观的笑声和嗓音,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深深打动了我。

2月15日星期五下午,我去西安交大二附院专门见了这个患白血病的25岁小伙子,帮他收拾完行李,请他在万达广场吃了饭,晚上在一个安静的房子里从八点钟到凌晨一点钟,我静静地听这个小伙子给我讲述他和白血病背后的故事。

采访中,齐昌杰一直强调,他特别想成立一个关注白血病的基金会,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病友们,一个人每个月只要捐一块钱就行。一元钱并不多,可是对比很多人愿意一顿饭挥霍好几百元来说,如何发起这个倡导,让大家心甘情愿捐出这一块钱,我们都觉得也许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个新闻后,我和齐昌杰约定拍一个关注白血病患者的纪录片,他在微信上劝大家能勇敢地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得到的答案却是,如果不是因为贫困需要募捐,相当一部分人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病情公布于众。

尽管很难,这一次我愿意陪着齐昌杰一起面对白血病,当然我也希望更多的人加入这个行列,和我一起温暖和守护那些需要呵护的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