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员工租房患白血病去世 自如前员工爆料内幕

标题：红星调查丨阿里员工租房患白血病去世 自如前员工爆料：一般装修后5至7天上线出租

日前，甲醛超标的“毒房子”话题，引发了公众对自身健康安全的关注和焦虑。

8月31日，一篇《阿里P7员工得白血病身故生前租了自如甲醛房》的文章在朋友圈刷屏。而这位已经过世的阿里员工王先生的妻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事后她委托专业机构检测，证实房屋甲醛超标。目前，她已将自如起诉至杭州市滨江区法院。

▲自如陷入租房甲醛风波 图据东方IC

这一事件，让链家旗下长租公寓平台自如再因甲醛风波陷入舆论漩涡。自如官方回应称，9月1日起下架全国九城全部首次出租房源，待检验合格再行上架。

红星新闻记者获悉，这并非是自如房屋首起因甲醛超标引起的诉讼纠纷。两年前，北京也曾有孕妇租住甲醛超标“自如房”被诊患白血病。最终这位孕妇去世，而法院裁定房屋甲醛超标与其患上急性白血病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之间的因果关系，最终驳回了诉讼请求。

在北京这位孕妇出事后，自如增加了空气治理这一项。但一位前自如员工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房子每空置一天就是一天成本，所以尽量缩短了装修时间。但自如一般也是装修结束后5至7天，就释放出了房源上线。

红星新闻记者就自如房屋装修材料标准和房租空置期问题短信询问自如的公关总监田楠楠，她短信回复称：感谢监督，公司发展过程中肯定存在需要改进的空间。自如成立之初对于产品就有严格要求，包括后期产品升级从E1到E0，都有检核流程和规定动作，就是为了防止不规范的操作。如果您有相关的线索也可以反馈我，一经查实，严肃处理。

阿里员工突患急性髓性白血病去世

生前租住自如房屋被测甲醛超标

在北京工作、居住多年的王先生，今年4月转到阿里巴巴工作。只身离京赴杭，他租赁了杭州自如管理的房屋。两个多月后，王先生突患急性髓性白血病去世。

除了悲痛，王先生的妻子张娜（化名）十分焦虑，“家里有老有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娜回忆，房子是单独隔出来的复式上层，房屋的家具装修均由杭州自如提供，丈夫通过自如APP，5月8日正式签订合同，拎包入住。7月4日，丈夫告诉她，自己身体出现不适症状，7月10日便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初步确定为急性髓系白血病，随即入院治疗。7月13日因病情恶化去世，时年37岁。

▲王先生的出院诊断证明书 受访者供图

而此前，王先生一直身体健康，在今年1月入职阿里时他曾进行过入职体检，一切指标正常。北京的房子家人一起住了十年，从没进行过装修，丈夫在杭州的办公室也已使用多年，王先生的妻子分析，这些均不可能成为突然引发急性白血病的诱因，这才怀疑丈夫突然患病与自如房屋存在有害气体污染有关。

王先生去世后，妻子委托了专业鉴定机构，对丈夫生前租住自如房屋进行鉴定，结果甲醛含量均超出国家《室内空气质量标准》允许的最高限制。

▲王先生家属出示的相关甲醛检测报告 受访者供图

2018年8月13日，王先生的妻子以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纠纷为案由，在杭州市滨江区法院起诉，要求杭州自如对伤害后果进行赔偿。此案将在9月27日开庭审理。

▲王先生家属收到法院的开庭传票 受访者供图

家属称事后自如急于解除合同

公关总监：租房味道大，最好办法是通风

9月1日，自如通过官方微博回应称，得知王先生病逝的消息，自如方面已经安排负责人与王先生家属联系，了解详细情况，跟进相关事宜。

不过，王先生的妻子描述，杭州自如在收到传票后，没有对所提供房屋是否存在甲醛超标问题进行任何说明和解释，而是急着解除合同。

她提供的一条短信截图显示：一名自称是自如长江西苑楼盘所属管家短信称，“我司现接收到您爱人的诉讼书，诉讼书中表明您已经没有继续履约的能力，现解除合同。”

▲王先生家属收到自如管家发来的短信截图 受访者供图

王先生妻子当即回复：“不同意解除合同，房屋我还在交费。我有使用权。”她不解，那时房屋租金已交至今年9月7日，在租金仍有剩余，自如没有半点经济损失的情况下，为何急于解除合同？

王先生的妻子回忆，她人在北京，无法阻止杭州自如人员进入，对方说他们就在（租的房）门口，她只好报警处理。

对此，自如在官方回复称，自如管家得知王先生病逝后，即刻上门发现，门上已贴满封条。王先生家属表示，是自己贴的大门封条。

就是否存在“急于收房”、出租前有无进行甲醛等检测等情况，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了自如品牌公关总监田楠楠。田女士发来书面回复，除了介绍自如官方已公布的房屋装修环保等级和相关承诺，田女士在回复中还表示，有医学类机构指出，甲醛能不能导致白血病其实是经过了很长时间争议的。即便IARC（国际癌症研究机构）2012 年发报告认为有足够证据表明可以导致白血病，但“没有提过装修污染”。租房味道大目前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通风，装修污染我们一定要谴责，但同时也希望大家不要过度恐慌。

记者再次拨打对方手机号，但一直未接通。

9月3日下午，当记者就爆料内容再次向她发去问题时，她短信回复红星新闻记者称：感谢监督，公司发展过程中肯定存在需要改进的空间。自如成立之初对于产品就有严格要求，包括后期产品升级从E1到E0，都有检核流程和规定动作，就是为了防止不规范的操作。如果您有相关的线索也可以反馈我，一经查实，严肃处理。绝不允许任何个别错误操作，影响自如在品质提升进程中的努力和决心。

▲红星新闻记者收到的自如公关总监田女士发来的短信回复

一孕妇患白血病，曾告“自如房”甲醛超标

法院裁定：不能证明因果关系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媒体早先已多次曝光自如房屋甲醛超标问题，但并没能引起足够重视和彻底解决。

北京市惠诚律师事务所律师于伏海认为，跟之前此类案件的判决结果不无关系。两年前，北京曾发生一起孕妇与链家公司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纠纷一案。于伏梅正是作为当事人任女士的代理律师。

红星新闻记者拿到的该案判决书显示，任女士诉称，2015年7月，她与丈夫租了链家公司经营的一套“自如房”，签合同前，她明确告知对方，自己是孕妇，链家也在合同中对房屋卫生等方面的安全性作出书面承诺。

入住一段时间后，任女士在孕期常规检查中，发现自己严重贫血，后被确诊为妊娠合并急性髓系白血病（M4型）。因确诊为白血病，她不得不将胎儿引产。

审理此案的北京市大兴区法院在判决中确认，2016年3月，任女士丈夫委托相关环境监测机构，对租住的房屋进行检测，结论是：屋空气中甲醛和TVOC浓度超过标准值。

任女士当时认为，链家公司将室内有毒物质不合标的房屋租给她，导致其患上白血病，应承担全部责任。

但最终法院并未支持任女士的诉求。大兴区法院最终认定，该案争议焦点在于室内空气质量在甲醛、TVOC浓度超标的情况下，与急性髓系白血病（M4型）的发病是否具有因果关系。现有证据未能证明这种因果关系，因此，驳回了任女士的索赔请求。

▲任女士告自如的案件判决书（部分） 受访者供图

宣判后，任女士提出上诉。二审法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这个案子彻底结束了，再没有往下进行的程序了。”于伏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任女士已经去世，家属提出的再审请求，也被北京高院驳回。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二审法院在裁定中论述称，日常生活中，在开窗通风的情况下，甲醛和TVOC浓度会迅速显著下降。任女士入住时间为夏季，常理上通风应较为频繁。合租房其他租户已先入住，并未发现在该套房屋中的其他人身体不适的情况。

对此，于伏海说，任女士租住的房屋靠马路，很难开窗，而正值夏天，屋外比里面热，少有人愿意开窗，她也基本不开窗。同租的其他住户都是男性，在屋里待的时间短，而任女士在养胎，很少出去，她吸入的室内空气就更多。

有租客租住自如公寓，自行检测

发现甲醛超标10倍

与王先生和任女士遭遇不同的是，更多人租到甲醛等超标的“毒房子”后，出现头晕、嗓子疼等轻微身体不适，他们的维权之路同样走得艰难。

“阿里员工住自如房后得白血病身故”的新闻持续发酵后，自如的APP上许多房源显示“空气质量检测中”。红星新闻记者搜寻“魏公村”附近还正常出租的房源，以求租者身份询问自如管家，一位姓詹的管家告知，这一批空气治理大概会在9月10日左右结束，合格的房源会重新放出来。

红星新闻记者提出质疑，为何此前没有这道检测程序，詹管家含糊回答，称这次“因为有人比较介意”，所以首次请了第三方机构，对新装修出租的房屋来做检测和治理。

北京市民小周则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家位于北京三环内厂洼西街，单元楼有间自如公寓，装修完没出一周就已经住满了。该公寓是使用面积140平方米左右的LOFT。小周说，至少住了10个人。“这事爆出之前我当时就挺诧异（刚装修完立刻住人）。”

而另一位市民陈女士，今年8月在上海租了一个“首次出租”的自如一居室。陈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本来觉得首次出租的房子会比较干净，不曾想，通风了半个月味道依然明显。陈女士怀疑是自如配置的家具不达标，于是将甲醛测试卡放在自如配置的柜子附近进行测试，结果显示超出国家卫生标准近10倍。

▲陈女士测试房间内甲醛，检测显示超标 受访者供图

陈女士立刻向自如投诉，但久久未见处理。

陈女士给红星新闻记者讲了之后的一个“细节”，“后来我一说我是干媒体的，已经有人预约采访，他们分分钟给我处理了一个加急单，说24小时内上门检测。”陈女士自嘲“记性不好”，因为此前在北京工作时，也是租了自如“首次出租”的一个单间，“搬进去后我咳嗽了三个月才好。”

对此，胡永平律师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种情况，根据《侵权责任法》，产品投入流通后，发现存在缺陷的，生产者、销售者应当及时采取警示、召回等补救措施。未及时采取补救措施或者补救措施不力造成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明知产品存在缺陷仍然生产、销售，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严重损害的，被侵权人有权请求相应的惩罚性赔偿。

自如爆出甲醛超标事件后

搞房屋净化的订单激增

事件的持续发酵，对自如租客的心态影响不小。某全屋净化服务的工程师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从自如“出事”后，他们订单量激增，每天忙到晚上十点多是常事。

“大部分是自如的租客，看到新闻后怕了，自己掏钱让我们来检测。”据了解，市面上普通的房屋净化（去甲醛、苯等装修产生的有害物质），要50元每平方米，一个60平方米的小两居，做治理、净化需要3000元左右，还不包括检测的费用。

红星新闻记者问到，是否接到过自如等租房平台的订单，这名工程师予以否认。

前自如员工爆料：

装修结束后5到7天，房源就上线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前自如员工（以下简称小M）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从两年前“出事”后（指任女士一案），自如增加了空气治理这一项。但是因为需要一定时间，而房子每空置一天就是一天成本，所以就尽量缩短了装修时间，但也是装修结束后5至7天就释放出了房源。而在没有空气治理的时候，精装房7天装修加上保洁，毛坯房大概28天，就直接释放出租。

小M说，自如其实有自己的质量管理部门，叫“品质部门”，会检查一下出租房屋的质量，包括装修和电器、水电是否正常等。但空气检测、治理方面却是外包给其他公司的，因此品质部门并不能做什么监控，只查验合格证书。“先不说治理报告有没有造假，即使当时合格了，紧闭房门几个小时，一样有大量甲醛。”

小M认为，主要污染源在于家具和装修涂料。因为甲醛是不断释放的，如果材料不合格，一次治理是难以治本的。其认为，公司的设想其实是好的，只是一层层实施下来，并不能达到期望的目标。

比如，公司会指定具体品牌的装修材料，但是供应商浑水摸鱼也很常见——指定立邦环保漆，很可能工人就拿该品牌的包装，混着劣质漆用。据小M自己的观察，家具材料都是“很烂的三合板，属于一次组装，拆了就报废那种，味道非常重”。

另一位已经离职的自如管家王女士，也证实了装修材料容易以次充好这一点。

王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她并不了解自如是否有专门的质量监管人员，装修这块是收房管家和配置专员一起把关的，包括用哪一款装修风格，用哪个供应商的家具。王女士认为收房管家的权力很大，因为在选择装修材料、家具上，有一些“操作空间”。王女士还称，“听说过有收房管家收供应商的钱被自如开除的。”

对此，红星新闻记者又再次询问自如管家，是否存在装修材料以次充好的问题，管家回复：“您不要道听途说，如果真心觉得不放心您可以选择二次房源。”记者继续追问空置期和治理的问题，管家避而不答，只说：“我们的房源都是合乎标准的，如果您对我们的房子实在不放心，二次房源也不能接受的话，那建议您选择其他您放心的房子。”管家还建议记者，如果真的介意甲醛污染，即便经过空气治理之后，也不要选（首次出租的）这个房子。

▲甲醛检测（资料图片） 图据东方IC

甲醛超标与患病的因果关系该谁证明？

律师：应尽快完善租赁市场立法和监管

甲醛等有毒有害物质超标，与租客身体受损甚至患病之间的因果关系，到底该由谁来举证证明？对此，于伏海认为，租客只要证明其租住房间有毒有害物质超标，而且健康受损了，他的举证就基本完成，而应由租房企业举证证明，租客身体受损与其房屋有毒有害物质超标完全没有关系，譬如即使房屋甲醛等超标，也不会损害租客人体健康。

据北京晨报报道，在审理任女士案件中，法院经审理认为，案件焦点在于室内空气质量在甲醛浓度为0.13、TVOC浓度为0.72，苯、二甲苯均符合标准的情况下，与白血病的发病是否均有因果关系。在案件审理期间，链家公司也向法院提出了相关司法鉴定。法院则特意委托了两家司法鉴定机构进行鉴定，但两家机构均以“超出鉴定技术能力”为由，拒绝了法院的委托。

于伏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为尽力证明任女士患病跟租住有毒有害物质超标房间具有因果关系，他搜集和列举了环保部等国家机关网站发布的权威文章，还联系到相关的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对方发来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第153号公报原链接，他花钱找人专门翻译，来说明“甲醛被认为是可以导致白血病的有害物质。”

而北京地平线律师事务所律师胡永平认为，房屋租赁经营者对因出租房屋质量不合格导致人身伤害应承担无过错责任，即根据法律规定，推定行为人有过错，行为人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胡永平律师指出，在租赁市场高增长的同时，也出现了很多问题。国家需要尽快完善租赁行业的立法，对租赁行业的准入条件、退出机制和惩罚措施作出明确规定。“很多地方的租赁市场都处于野蛮生长状态，导致出现租赁经营企业侵害承租者的现象。”

于伏海律师同样认为，国家对于房屋出租带来诸如甲醛超标等安全问题，目前几乎没有相应的监管。“国家也有相关的标准，但企业是否真正按相关标准执行？”在于伏海看来，目前的相关检测并不难，经过国家认证的检测机构都能做，检测结果也相对客观，关键问题是房屋出租的中介机构愿不愿意检测。

胡永平认为，阿里患白血病员工被曝生前租到甲醛超标房事件中，房地产行政主管部门应当对当前“快装快租”的自如模式加强监管，特别是对其出租房屋的屋内环境质量进行定期抽查检测，不符合居住条件的，要求其立即整改，防止其给更多的租客带来伤害。

于伏海还提到，现实中，许多购房者装修时，即使买的材料特别环保，但刚装修完也不敢自己住，往往是将房屋租出去。国家对这一块的监管也几乎没有。“业主刚装修完，他们能否将房子出租，还没有具体的强制性规定。”

北京房地产中介协会会长：

应该提高行业标准，不能不了了之

那么，租房市场房源上线前是否会有强制性的检测呢？

北京市房地产中介协会会长李文杰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目前我国租房市场上，并没有房屋上线前的强制检测规定。但他同时认为，这个“强制检测”并不算非常必要。因为所有建筑材料都是有国家标准的，一般情况下，只要符合标准，装修完立刻入住也没有太大问题。

李文杰强调，装修污染问题不在于装修后房子搁置时间长短，而在于标准。一般品牌企业做装修，会通过统一采购符合环保标准的建筑材料和家具，让房屋能够达标。

李文杰认为，环境里的污染源也是多方面的，或许很难证明阿里员工的病和装修有直接关系，这也是2016年任女士一案的难点所在。他表示：“这些事给我们的启示，应该是去提高行业标准，不然最后又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