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赌注，两条人命：惊心动魄的产钳

此前在奇葩大会里，医疗纪录片《人间世》的导演秦博分享了几段拍摄过程中见证的医患故事。

其中有一位医生，为了记住曾经一台失败的手术，特意将病例打印成 3D 模型放在桌上，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种挫败和沮丧。

最后他说：塑造我们的是困境。

每个人都会遇到困境，面对困境的姿态却各不相同。而医生与其他职业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遇到的困境很多时候是事关生死的绝境。

毕竟，「除却生死无大事」。

今天我想从自己的一个错误说起，聊聊作为一名产科医生，当手上悬着两条人命的时候，是如何面对困境的。

曾经犯过的一次错误

我一直想写一写曾经拉得最惊心动魄的一把产钳。

讲这个之前，先说一个之前的病例，也是我犯的一次错误。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并发症的健康孕妇，分娩产程的潜伏期过程也很顺利。然而，进入活跃期，宫口开到 5～6 cm 的时候，产程停滞了。我去做了一个人工破膜，发现羊水 Ⅲ 度混浊了。

羊水混浊可以是胎儿宫内缺氧的一种表现，不过随着孕周的增大，发生羊水污染的几率也越大。也不一定必须马上做剖宫产手术，需要综合判断。如果预计顺利，也是可以自然分娩的。

所以我没有马上决定剖宫产，而是决定先等半个小时，如果宫口能开全，就可以顺产。而后来虽然宫口开全了，但是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也出现了胎心减速。

当时拉产钳的风险也不小，我有些犹豫。接着，一位前辈上级医生做完手术路过分娩室，听到有胎心减速，就过来看了一眼。他问我为什么还不拉产钳。

我说觉得胎头有点高，没把握。

他当时就急了，马上帮我上台一起拉产钳。结果宝宝出来没有哭声，新生儿出生 1 分钟的评分只有 7 分。

幸好，提前叫了新生儿科医生到场帮忙复苏抢救，才化险为夷。可以说，如果没有前辈和新生儿科同事的帮忙，我肯定会捅很大的篓子。

后来前辈教育我：

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产钳

现在言归正传。

那天一大早刚刚上班，夜班医生就说有个胎心减速、羊水混浊的病人，流程都走完，已经送到手术室了。昨晚忙了一个通宵，手术想让我帮忙去做一下。

看着夜班医生满脸菜色，我就答应他了。

这个病人和上次那个情况非常相似，都是羊水混浊，不过很快出现了胎心减速。所以夜班医生也没犹豫，马上就决定手术了，并且签好了手术同意书。

没想到，做完术前准备正要打麻醉，手术室护士一查宫口，开全了！虽然目前胎头还偏高，但是头盆是相称的，产妇应该有阴道分娩的条件。

又要做决定了：怎么样？打不打麻醉？

麻醉医生追问了一句。

而现在我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按照夜班的决定，做完这台剖宫产；要么，取消手术，改为阴道分娩。然而决定手术的时候，有很强的剖宫产指征；而现在，宫口已经开全了，指征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而且，宫口开全手术，病人术中宫颈损伤、大出血、术后感染的风险都要明显升高。不过，以现在的情况，要短时间结束分娩，只有产钳助产，而发生会阴撕裂的风险会相应提高。

更麻烦的是，术前的谈话签字都已经完成了，现在更改分娩方式，很容易让患者家属质疑医生的决定很草率，从而产生不信任感；如果再有并发症，甚至是我判断失误，那就更麻烦了。

其实我很焦虑，犹豫来，犹豫去，孩子平安诞生的机会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可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但产科医生做决定本应该果断的。

手术不做了！马上送回分娩室，产钳铺台，我去跟家属重新谈话。

既然产妇有阴道分娩的条件，就应该帮她实现这次机会。我决定来顶这个压力。

产妇被送回分娩室，我去手术室门口找产妇家属谈话。时间紧迫，她的老公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想我的那些解释，他最多也就听了个一知半解。

本来，医生的各种医疗操作，应该向患者和家属详细介绍相关风险利弊，但是，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又哪有那么充足的时间去解释那么多呢？而家属在知情理解方面的欠缺，恰恰又会有日后的矛盾纠纷埋下隐患。

这是我压力最大的一次产钳。但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简单的签过字之后，我赶向分娩室。

侧切，上钳，扣合，拉——

终于，分娩室迎来了一声啼哭。母子平安。

医生最大的困境在于不确定

在决策论中，著名的艾尔斯伯格悖论表明，人们是有「模糊厌恶」的：就是说，人们厌恶不确定性，在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事情之间，人们更喜欢熟悉的那个。实际上，它代表了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

而对于医生来说，不确定性就是最大的恐惧和困境。而医生在医疗的过程中，不得不随时需要对未来做出预判。但是，即使是掌握了医学知识的医生，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准确。

就好像和人打赌抛硬币，不管你掌握了怎样的技术，把握有多大，都不能完全保证哪一面朝上。这时候你的困境，是和赌注大小相关的。

如果赌注是 100 块钱，即使你什么技巧都没有，只有 50% 的把握，也敢毫无压力的去赌一把，大不了输 100 块钱嘛！

但是，如果赌注是 100 万、1000 万呢？

如果赌注是一条人命呢？

对于产科医生而言，如果赌注是两条人命呢?

概率？数字？科学？在某些困境面前，不管你依靠了什么方法，都没有 100% 把握。

这时候，只能做好承担风险的责任，然后果敢地给出决定。

功不唐捐，医生的努力一定会被患者看见。

医生的精进

产钳术的发展史可以说既非凡又多舛，这种救人性命的方法出现之后，却被隐瞒了长达一个多世纪。

产钳的发明者是彼得·钱伯伦（Peter Chamberlen），他是首位在伦敦做助产士的法国胡格诺教派信徒。产钳的外形看起来像一把大的金属蛋糕夹，钳子两边的设计贴合婴儿的头部，把手由一个螺丝从中部连接。医生可以用它将卡住的胎儿向外拉出，如果运用得当，这种技术能够解救母子双方的性命。

钱伯伦家族决定将这个工具当作一个秘密和传家宝。每次被人叫去帮助难产的孕妇，他们都会把所有人赶出房间，用床单或毯子盖住产妇的下半身，这样一来，就算产妇本人也看不出端倪。他们家族把产钳的秘密保守了三代之久。

1670 年，家族的第三代成员休·钱伯伦企图把这个发明卖给法国政府，可是没能成功。后来，他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在阿姆斯特丹行医的一个产科医生罗杰 · 鲁恩胡伊森，这位医生又将这项技术对外界隐瞒了 60 年。

直到 18 世纪中期，秘密才被公之于众，并迅速广为应用。1817 年夏洛特公主难产死亡后，为她接生的产科医生理查德·克罗夫特由于当时没有使用产钳而受到大众的责难，不久就开枪自杀了。

上述故事来自阿图•葛文《医生的精进》一书，作为关于产钳的补充信息，希望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