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病房里的半年,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文 / 生活报健康
2020-12-28 19:25

三年前,因为陪护亲人,我在癌症病房待了半年。

那里常年人满为患,住着各类肿瘤患者,肺癌、肝癌、肠癌、胃癌、胰腺癌,第一次惊悚的发现,原来癌症这么多种。

各种各样的患者,再加上形形色色的病人家属,医护人员,病房里竟也呈现出了人间百态。

我们是9月份来到医院的,单人间和双人间都已经住满,于是被分到了四人间。

有的病人只是办理了住院手续领了床号,因为离家近,当天治疗完毕就回家了,所以运气好的时候,陪护家属可以蹭张床睡。

房间里还住着一个老太太,极瘦,躺在床上像一张薄薄的纸,两只眼睛却很黑很亮。她醒着的时候,屋子里谁一说话,她的眼睛就看过去,定定的,一动不动。

照顾老太太的是她女儿,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未婚,话特别多,经常骂自己的哥哥,说把老太太扔给了她一个人照顾。又抱怨老太太偏心,哥哥都不照顾她,还把房子留给哥哥。

骂归骂,她哥哥一家来的时候,又很开心,忙着拿各种水果、点心给小侄子吃,问长问短,疼爱的不行,终究是血浓于水吧。

隔了两天,几个人搀着一个中年女人住进来。女人是肝癌晚期,脸色蜡黄蜡黄的,刚住进来的时候,还能自己走几步,但很快就只能坐在床上了。

女人脾气特别暴躁,儿子要给她喂水,她偏要自己拿杯子,可是因为虚弱无力,杯子连着掉了三次,她就使劲骂儿子。儿子没办法,一次次给她收拾弄湿的床单和衣服。她姐姐在背后擦着眼泪和我们说,她就是脾气不好,才得了这个病。

肝癌晚期大约是特别痛苦,每天女人都在大声哀嚎,听着很难受,后来和护士长商量了下,终于换了个房间。

没过几天,听说那个女人去了。很惊讶,前几天还能走路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其它病人却叹息着说,走的快好啊,还算是有福气的。

很快我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癌症病房的病人分几个类型:

一,病程早期,有时来复查,症状不明显,行动自如;

二,病程中期,不时来住院,忍受化疗和放疗,但还能经常回家缓缓;

三,病程晚期,常住医院,天天输液,痛苦不堪。

在这里,很少有人能活过五年。

患者们对于病程的发展心里都有数,所以家人再多的安慰和鼓励也抵不住看到病友痛苦不堪时的恐慌绝望。

刚住进来的病友,总会打探,谁谁怎么样了,谁谁怎么没见,在听说那些谁谁还安然之后不觉松了口气,仿佛觉得多了一点力量似的。

病程早期的患者,大多看起来挺健康,在走廊里散步的时候可以健步如飞。有个胃癌患者,人到中年,喜欢喝点小酒。一天喝酒的时候吃了太多的炒花生,堵在胃里,住院停食了好几天,瘦了十斤,还挺高兴的说自己减肥成功。

没两个月,他又住进来了,这次是真的瘦了好多,每天的散步改成坐在轮椅上了。

印象很深的还有一个眉眼很大气的小姐姐,是退伍的文艺女兵。因为病情有些恶化,来医院的频率突然多了。

那天下午,她躺在床上打点滴,睡着了,眼线很深很宽,睫毛长长的。窗帘半掩,一点斜阳洒进病房,输液瓶的影子淡淡映在白墙上,窗台上放着一碗刚洗完的草莓,房间里难得的安静。蹙眉安睡的她,仿佛开到极盛,即将凋谢的玫瑰。

听说曾有一个做主持人的小姑娘,特别漂亮,宫颈癌,二十多岁在病房离世,走的很急,医护们都哭了,这么年轻美丽的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多么令人心痛和遗憾。

还有一对腼腆的小夫妻,孩子才一岁多,妻子每次来复查,丈夫都陪在身边,妻子治疗完,回去还要继续上班。大家都劝妻子好好休息,她却笑着说,还年轻,不工作怎么行,还要还房贷和买奶粉呢。

丈夫很安静,在她身后不说话,眼圈却是红红的。

病房里备受折磨的不光是患者,家属们每天也在经受情感和身体的煎熬。

癌症患者,化疗后会呕吐不止,恶心,没有食欲,浑身无力,大多精神萎靡。

有个得了胰腺癌的阿姨,为人很和善,也很乐观,吃了吐没关系,吐完了休息会再吃,一面吃,一面乐呵呵的夸着儿媳、儿子、女儿的孝顺。

女儿和儿媳长得好像姐妹,她得意的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家是郊区的,离医院很远,儿媳每天转乘好几趟车来给她送饭,担心医院的饭不合她的口味。

女儿在城里工作,一下班就来医院照顾她,晚上陪床,有时租不到陪护床,便拉来一把公用轮椅坐着睡。夜里关了灯,走廊淡白的灯光从窗口照进来,她低垂着头,不时调整一下姿势,睡的极不安稳。

病房里曾经住进来一个老太太,胃癌晚期,八十多了,吃不下饭。年纪大了不能手术,就在医院里挨日子,每天打着营养液。她女儿是公交车司机,十分泼辣,动不动就骂人,和人吵架,病房里的家属们都不太喜欢她。

她对老太太却特别好,每天一下班就过来,一边给老太太按摩、梳头,一边很温柔的唱着自编的歌:“我的老妈妈,是最美的老妈妈……”夜里也不怎么睡,总是怔怔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过了十来天走了,她捂着嘴哭的撕心裂肺,坐在地上起不来,伤心的样子让别人都不忍心看。

家属里有位头发花白的老校长,在病房照顾老伴。他是很风趣的老人家,总是幽默的安慰着患者们,给每个认识的患者都起了一个昵称,亲切的喊人家“小美”、“阿牛”、“强强”什么的。

每次他一来,整个病房的笑声就多了,大家都很尊敬他。然而他的老伴还是走了,老校长含着泪和大家告别,抖着嘴唇说:“不回来了啊,都保重,保重。”

病友圈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就是偷偷攒着安眠药。

最后一段时间太可怕,谁都不想痛苦拖得太久。

肺癌晚期的阿姨偶尔清醒的时候说,好难受,每时每刻都像被大石头压在胸口,喘不上气。

她一直吸着氧气,但还是缺氧,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她就会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胡乱比划着,嘴里无声的念叨着,就像一直生活在梦里。她女儿在旁边握住另一只枯瘦的手,不时擦着眼泪。

还有一个阿姨,长相很清秀。听说刚开始到医院的两年,她的丈夫很开朗,总喜欢逗妻子开心。后来,这个说说笑笑的男子,就沉默了,总是在外面闷头抽烟。她已经瘦的形销骨立,坐在轮椅上凄惨的说,不如早点走,走了就都解脱了。

病友们总说,天色越黑,神魂越不稳。的确,多数的死亡都是在夜晚降临。每次半夜听到走廊里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就知道有人要走了。

第二天,病友们就会或淡然或凄凉的讨论着谁谁又解脱了。

病友们是生死之交,有什么事情都愿意互相帮忙,谁都愿意看着别人多活些时间,也让自己多些希望。

有个农村来的老太太,一家子乱糟糟的,谁也不肯好好照顾她。她那个十七八岁的胖孙女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这么辛苦折腾,放下东西早早就走了。几个儿子媳妇不是说忙,就是说家里有事,七七八八的也都先后离开了。

老太太气的坐在床上哭了起来,病友们看不下去,指挥着家里人帮老太太收拾东西,打饭,拿药,第二天又把他家里人集体教育了一顿,这才每晚留下一个人照顾老太太。

病友之间谁打探到了什么神奇的偏方,会立刻拿来给大家分享,什么蟾衣、灵芝孢子粉、草药、太岁……凡是听说有效的,不管会不会有副作用,不管听起来多不靠谱,他们都敢拿来试,像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的浮木,想在绝望中找出一点希望。

家属在的时候,病友们互相打气,说没关系现在药疗水平比以前好多了总会有办法的,你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什么的。

家属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偷偷讨论病程的进展,担忧将要到来的痛苦,甚至是如何服用安眠药能够最干净利落的走。

他们在这无边的痛苦中,想解脱自己,也想解脱家人。

病房里每隔两天就有人去世。夜晚来临的时候,病人们或者沉沉睡去,或者痛苦呻吟,或者急促的喘着粗气,或者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死神已经悄悄潜伏,冰冷无情的眼睛扫视着,考量着要收割哪个生命。

早上,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有的病人住进来,有的病人走出去,还有的病人从此消失了。

二月,天气还是很冷。

我们终于离开病房,深吸一口气,空气凛冽而清新。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市场中人群熙熙攘攘,这才感觉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想起病房中的日子恍如隔世,却从此对生命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健康;感恩大家都安好的每一天,要对家人更好;要少忧愁,多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要开心,做更多喜欢的事情;要宽容,人性都是复杂的;要善良,去帮助更多的人。

死亡到来之前,我们都要更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