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接受了我们没有性生活
晚上 12 点半,我在被子底下窸窸窣窣地牵住男友的手。
他回握住。十个手指头交叉握紧,然后他的手指,依次从尾指到拇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是他在用手指说,“咔嚓沙拉蹦”。
“咔嚓沙拉蹦”是我们发明的暗号。一个代表着“今晚,我们来为爱鼓掌吗?”的暗号。
我动了一下食指,意思是“No”。
在黑暗中,他停了几秒,又把我的手握紧了些。
这是他在说,“好吧,没关系。”
距离我上一次性生活,过去了将近三个月。
“天啊,你也会…”前几天和朋友聊到这个话题,我的回答让朋友小小吃惊了一下。
但对于我和男友来说,“没有性生活”这件事,已经从情侣问题列表里划掉了。
当然,在最开始这事儿还成问题的时候,我可没有那么淡然。
记得是同居快半年,我受到了某一集《蜡笔小新》的启发,比男友率先发现了这个问题。
那集讲到小新的妈妈美伢,一个常年受便秘问题困扰的青年妇女,会在日历上圈出她能顺利排便的日期。
不料,圈出来的那几天,被邻居大婶误以为是野原夫妇的性生活日期。
大婶看了很心痛,含泪对美伢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年轻,不要轻易放弃啊。
我当场笑了出声,笑完后猛然发现一件很大条的事情:
那个月我的性生活次数,比美伢不便秘的次数还要少。
我,24 岁,健康女性。我男朋友,25 岁,健康男性。
但我们的性生活几何线,以令人难以察觉的下滑速度,正在缓慢地接近一个趋向 0 的结果。
太扑街了。
“是不是我不行了?”
我的大脑有点紧张,它不断地向我的内心发问。
这让我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忍不住带着一种不安又猥琐的心情,默默地观察着我的男朋友。
有天我们一块在家看电影,那是一部女性题材的英雄电影。当余光瞄着他正专注地盯着女主角的时候,我按了暂停。
“你觉得这个女的怎么样?”我问。
他愣了一下,毫无防备地回答,“就…特别强。长得漂亮,身材也很好。”
他用手在空中比划出女主角身材的轮廓,眼睛里绽放着亮晶晶的爱慕,就像隔空朝我脸上挥了一拳。
那天晚上,被隔空挥拳的恶劣心情维持到了睡觉时间。
照例地,我们拥抱了一下就各自睡觉。他背对着我,很快地睡着了。
而我却睡意全无,偷偷打开手机,一直盯着剧照里的女英雄。他妈的 C 杯的胸,腰只有 A4 纸那么窄,腿长到我的肚脐眼以上。
这可咋整,我总不能改造自己的先天条件吧?
那种“我不行了”的心情又一次冒出来,逐渐蔓延到了那天晚上,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甚至那一整个月里。
我发现,不只是在性生活“不行”了,很多事情都在逐渐“不行”。
比如,聊天不行了。
翻开微信,我们每天进行的,也只有“吃饭了吗”、“今天加班吗”、“几点回家”这样干巴巴的对话。
比如,热情不行了。
之前每个月纪念日都会坚持给对方送礼物,逐渐变成了说一句“纪念日快乐”,再变成提都不需要再提的普通日子。
又比如,在家点个外卖,他也不会主动下楼去拿了,只会在睡眼惺忪地推我一把,“喂,你下去拿外卖我好困。”
等我一口气冲下楼拿外卖又冲上来,看到他仍然躺在床上好梦正酣时,我悲伤地发现爱情这玩意儿,似乎也不行了。
这让我不假思索地,对着他一脚就踹了过去。
愚钝如我的男友,他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我正在为着一些从没在他大脑里出现过的事情生气。
“你到底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嘴边还带着吃外卖时沾到的一粒米。
我没有回答,悲伤又坚决地摇摇头。
原本,我对于爱情的想像,本该是眼睛里绽放的亮晶晶的爱慕。但当爱慕从各自的眼中脱离,爱情就成了在嘴角上沾着的一粒米。
是让人想把眼睛移开的,多么渺小而普通的事物。
那段时间,我们有认真聊过一次。
没想到之后,男友决定制定一个,至少能保障一个月有 6 次性生活的值日表(此处双关)。
显然,这个决定偏离了问题本身,但在实践值日表期间,我有了另一个结论。
一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时候,听到了他接起一个电话。
我伸手关掉水龙头,竖起耳朵,听到他提到“老板”两个字。是工作上的电话,他在说:“对不起,我今晚没带电脑回家,明天一去到公司就改。”
电话打完,我悄悄拉开一条门缝,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拿着手机一动不动,看上去有点儿茫然。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等我洗完澡出来再看到他,他趴到床上去了,正戴着耳机回微信。他的表情很丑,是焦虑皱在一团的样子。
抬头看到我,他很快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掀开被子拍了拍床,“咔嚓沙拉蹦!”
我躺在他身边,问了一个毫无性欲的问题:“最近工作怎么样?”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对我说“都挺好的”,而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太好。”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了他在工作上的烦恼。在被子底下,我窸窸窣窣地牵住了他的手。
他用手指问我,“咔嚓沙拉蹦?”我用手指答了“No”。
然后,他的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这是他在说,“好吧,没关系”。
也是他在说,“我很抱歉”。
我靠近他,拍拍他的背,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抱着他的瞬间,我突然觉得,他不过是一根 25 岁的,被生活浇湿了的柴。
是的,生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两个处在干柴烈火的年纪的人,渐渐地就熄了火。
试想一下,生活能把人那么多小火苗熄灭,区区熄灭你一把想啪啪啪的小火苗,简直易如反掌。
说真的,我也并没有对性生活怀有过多的期待和需求。
就是一道谈恋爱时大家都会吃的固定菜式,无论用什么烹饪方法,吃久了还是能吃出同一个味道。
不止是性生活,随着我们身上爱情的成分,变成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两个人也逐渐像介于爱人和家人之间的角色。
无论我们再去换新的伴侣,去重新体验一份新鲜的爱情,平淡期终究是会如期而至。
事实是,世界上并不存在很澎湃的荷尔蒙,能保证我们能拥有无限长的热恋期。
而我担心的,其实是爱情中其他的,比性生活更重要的东西,也会有一天被我们咀嚼至无味。我怕的是这些“其他”,也会迟早被生活熄灭。
这大概就是在平淡期的情侣们,最害怕的一个问题吧。
但在那个瞬间,对我来说,我只为眼前这个被生活浇湿的人感到怜惜。
这不属于爱情要解决的问题范畴内,我却很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感到宽慰。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明白自己已经摸到了身为“介于爱人和亲人”之间的角色,会是个什么样的轮廓。
突然想起,Blake 之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你应该看他,把你作为亲人的时候是会怎么对你的;他怎么面对这份爱,就代表他怎么面对十年后的你。”
平心而论,他在这一点上,要做得比我更好。
尽管他是一个单纯的家伙,以上提到的所有事情,他甚至不一定会记得有发生过,更不要说有过什么思考。
我们每天一起下班回家,窝在客厅的不同角落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太多的交流。
刚搬进来时,厨房里放的香薰干花,底下的精油早就挥发完毕,瓶底落入不少灰。
而旁边放置的锅碗瓢盆,则用得勤快多了。
就在这个周末,我走进厨房环顾一圈,又发现了一个新买的锅子。
我问他,“这个锅干嘛用的?”
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这个是买了给你炖燕窝专门用的。”
他的记性果然没有很好。
因为,他之前买过的另外 5 个锅也有类似的功能,给我煎中药的,用来煲汤的,专门煮饭的,随便一个就能用来炖燕窝。在一起久了,花很少买,锅子倒是买了一堆。
但他也有记性很好的时候。
记得有天回到家,他给我带了一份肠粉。这个肠粉我想吃很久了,至少要坐 40 分钟的车才能买到,就一直没去买。
我埋头苦吃,突然想到问他:“怎么给我买这个?”
他趿拉着拖鞋准备去洗澡,回头看了我一眼,“哦,前天坐地铁,看到你一直盯着电视放的美食节目,就知道你想吃了。”
他没有记错。前天一起坐地铁,照例是两个人没什么话说的下班途中,我盯着地铁电视的美食节目看,正好播的,就是那家我很喜欢的肠粉。嫩嫩的肠粉蘸着酱油,吃进口中,好像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更好吃。
“对了,你要是觉得下雨天很闷,你就想着天空上面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狗,它在撒尿,落在地上就变成了雨。”他又说。
这个比喻一点都不可爱,也不浪漫,但作为一个确实会说出这种话的傻逼,他的话还是让我笑了一下。
继续吃着肠粉,听着窗外下雨的声音,和他洗澡的声音。我好像依稀能看到,在被生活熄灭火苗背后,但还是会有别处,又出现一簇簇微弱跳动着的,新的小火苗。
它们在说:“我们还亮堂着呢!”
我想,光凭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走更得更远的。至少,比我想象中还要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