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你有你的痛虐爽，我有我的真善美
《老中医》日前大结局，终极版本40集。
近3年，高满堂一年一部剧：2017年播了《最后一张签证》，2018年播了《爱情的边疆》，2019年播了《老中医》。三部剧都是年代戏，都有纯正的职业背景，以及浓郁的情感书写。后两部是和毛卫宁导演合作的。
《老中医》不是民间所谓“老中医”。俗语中的“老中医”，通常有保守求稳不治病的意思。但《老中医》里的男主人公翁泉海（陈宝国），是常州孟河医派的传人，医术精湛的中医大夫。
翁泉海（陈宝国饰）
当然，剧中也有江湖把戏多于真才实学的铃医高小朴（陈月末），“学贯中西”但常常因为算计而耽误了医术的赵闵堂（冯远征），在与名人合影方面比钻研业务更上心的针灸高手吴雪初（曹可凡）等老少中医。
赵闵堂（冯远征饰）
中医是一门古老的技艺，也是一种抽象的学问。把中医写进电视剧，对编剧来说是绝大的考验。那些来自《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等中医著作的描述，是诘屈聱牙的。那些君臣佐使的药理和药方，是玄之又玄的。搞懂就不容易，转化成戏剧冲突就更难。
老中医的事儿遇上老编剧，这事就不那么难了。因为撰述主体的抽象，倒成就了戏剧桥段进入的方便。翁泉海诊病“老先生”，这一段像悬疑片。翁泉海救治温先生（王雷），这一段像喜剧片。翁泉海大战御皇医，这一段像《走进科学》。翁泉海中医斗西医，根本就是《打擂台》。
温先生（王雷饰）
中医的故事能随意结合其他类型片，也是因为民国本就光怪陆离。剧中的故事大致是单元式的，翁泉海这个“乡下人”闯荡上海滩，不知深浅，一难接着一难。应该说，戏剧层面是浓烈饱满的。
前些年盛行宅门戏，后来又有年代传奇剧，还有民国偶像剧、民国探案剧，以及从来也不会断顿的抗战剧。不过，《老中医》还是呈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气质：它有一种“民国怪谈”的斑斓感，它写的是医事，断的是人心。
翁泉海坐堂，先是陷身医疗事故吃了官司，又通过帮孕妇排出死胎而名声大噪。然后就遇到了神秘的病家，坐上汽车东转西转，蒙了眼睛才让进入病人的住所。病人没名没姓，只说是“老先生”，躲在幔帐后面，伸出一只手让诊脉。
这段故事疑云重重，故事的收梢出人意料。翁泉海显示了精湛的医术，把幔帐里先后伸出的三只手的病情断得清清楚楚。但更加令观众震撼的是，我们借由翁泉海的眼睛，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大人物之家的荒唐和凄凉。
四万万同胞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病骨支离、气若游丝的“老先生”手里。今天张大帅打李大帅，明天李大帅打张大帅。他们掌握着千万民众的生死，而自己也随时小命不保。权倾一方，却不敢见人，看个病还要故布迷阵，可谓满满的荒唐。
老先生英雄一世，偌大家业。三个儿子并不关心父亲病体，只想着在他身故后分得最大蛋糕。老先生也有绝的，干脆装死，睁眼看戏：哥几个当堂吵得不可开交，暗里各自磨刀霍霍。死人也得不到安生，这又是满眼的凄凉。
因为是翁泉海视角，所以剧中并未交代所有的来龙去脉。但从他踽踽独行的身影里，我们看到了他对时代的彻底失望，对“大人物”的一丝哂笑。好在他没有动摇医者仁心。
接踵而来的温先生年轻了许多，黑社会流氓的打扮和做派。他只接受中医的“望闻切”三项检查，拒不配合“问”的环节。事实上，他是怀着对医生深深的不信任，与他们进行猜谜游戏。谁的答案稍有差池，就被关起来失去自由。
吴雪初（曹可凡饰）
翁泉海凭着丰富的经验，赢下了猜谜游戏。他智珠在握的样子，让人想起很多年前在春晚叉着腰卖拐的“大忽悠”：没病走两步！脖子上的“宝贝”找到了，药方也就出来了：活血化瘀，软坚散结，破血丹、箭肿消、透骨草三味药齐上。药到病除。
这一段，病家被庸医所误和被奸商所骗之苦，是跃然纸上了。而医家面对疑难杂症的诊疗风险，也昭然若揭了。医患关系向左春风和煦，向右剑拔弩张，古已有之，于今为甚啊。
接下来这一章，可称为“霍乱时期的爱心”。夏衍的《包身工》描述过当年产业工人恶劣的生产和生活条件，剧中的矿工集体染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矿上管事的和黑恶医生联手炮制假药，发昧心财，草菅人命。
翁泉海出现在现场。他正义感爆棚，有想法还有办法。他能够精确诊断和下药，也能条分缕析让案件水落石出。就是这样一个乱世，生生把华佗逼成了福尔摩斯。而且，他惹的事一次比一次大，一起比一起凶险。
伸张正义是有代价的。挡人财路是要遭报复的。在回家的路上，翁泉海差点留下赖以诊脉的三根手指。而回到上海之后，又差点儿成为一起医疗事故的背锅者。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正义在台面上战胜邪恶已经很困难，之后还需要提防暗夜中随时可能射来的冷箭。什么时候，正义都是奢侈品，维护正义的人都值得人们爱如珍宝。
御皇医（倪大红饰）
大战御皇医（倪大红）这一节实在是太逗了。陈宝国老师固然是当作正剧来演的，但倪大红老师是当喜剧来演的。御皇医把医馆开在了泉海堂的对面，开业当天就进行了大轰大嗡。他治病相当于大气功师的发功现场，他的排场相当于星宿派众弟子的吹吹打打。他这一套还真唬住了不少人，瞬间就门庭若市，患者盈门。顺便还让翁泉海门庭冷落。
御皇医日常两件事：一是制造神迹，二是毁灭行迹。翁泉海本来是个冷眼旁观的姿态，奈何他的朋友范长友在对门花了大钱，却一命归西。老中医的正义感再次爆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几经周折把御皇医“斩”于马下。
依然是以医案见人心，依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现实感。中医本就与巫医有着无法分说的渊源，良医走向了经验和实证之路，把中医往科学的方向带。而江湖骗子则走向了神秘主义和欺世盗名，打着中医旗号干下罪恶勾当。
剧中的御皇医，什么病都以一剂罂粟了事。这让人想起：什么病都一把芒硝了事的胡万林，以及什么病都一把绿豆“吃回去”的张悟本。古往今来，骗子的本质是一样的，手法却各有各的玄妙。
有意思的是，翁泉海虽然是常胜将军，但也难免医不自治。在中西医擂台赛中胜出之后，他成了中医界的英雄，甚至全民族的英雄。天天欢宴，日日大酒，心思渐渐有些不在坐堂诊病上了。
医者，凶事也。即使勤谨一生，也未必能保证从无差错。何况醉眼迷离，心如热炭，仓促之间写下处方。医疗事故不请自到，翁泉海亲往病家探查过后，追悔莫及，行事昏乱，大醉不起。
认错，认输，认命，他本以为是个满盘皆输的局面，谁知道“圣天子百灵护佑”，他的好兄弟老沙早就把工作做在前面，避免了悲剧的发生。而且，就算是老沙没办成，还有第二道保险葆秀（许晴）托着底呢。
暴雨惊雷，过后就是响晴天。滔滔黄浦江，十里洋场，最终还是被翁泉海平趟。他还和同行一起赴南京请愿，愣是让国民政府收回了取缔中医的成命；他还回到家乡祠堂里长跪三天，获得了修改祖传秘方的权利；他还和葆秀一起，拼死避免了灵药“陈芥菜卤”落入日军之手…
翁泉海这个人，妙手仁心，大智大勇，每临大事有静气。只在情之一字上有些堪不破，冷淡迟滞伤了美人心。但也可以说是像《暗算》里的安在天一样，思念亡妻，情深不渝。
葆秀（许晴饰）
陈宝国是荧屏千面人，活土匪白景琦这类角色自然是最拿手了，而官场老油条徐铁英同样妥贴，以权术驭天下的嘉靖皇帝活灵活现，还有八面玲珑的王利发也是惟妙惟肖。“翁泉海”的表演难度高于以往，完全没有“耍”的空间，从头到尾静水深流。陈宝国收起过往的峥嵘，演了一个气定神闲的杏林国手。
冯远征依然负责插科打诨，丁嘉丽依然负责河东狮吼，这对他们来说驾轻就熟。曹可凡和陈月末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许晴的戏不多，她在剧中是一朵温婉的苦菜花。
高小朴（陈月末饰）
学术只伦真伪，不论新旧，高满堂为中医立传。因为满心崇敬，他笔下的翁泉海端方正义，没有一星缺点。毛卫宁和他的团队，以沉稳的光影和灵动的镜头，完成了剧本的影像转化。在一个以“痛虐爽”为审美风尚的季节里，这种把真善美贯彻到底的作品是难能可贵的。而在全国网和城市网全程领先的收视率，也证明了这部剧的受欢迎程度。
较为可惜的是，在60集变成40集的过程中，剧情的取舍和镜头的组接没有做到始终精致流畅。有些故事的线头断了，再也没有接上。有些人物的台词断了，感觉意犹未尽。今后，电视剧的定稿恐怕仍然要受到突发状况的扰动，如何既保证安全播出，又留存足量信息，是一个大课题。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