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秘方
常艾军做卤肉生意，他家的卤肉，味道好，肉烂不汰，价钱还比别家便宜一点。可能是摆摊的寂寞，也或许是天性如此，常艾军喜欢聊天，从你到他摊车开始，直到离开，不论你搭不搭话，反正他的嘴是一直没闲着。甚至别人不问，他还会主动把自家卤肉秘方告诉你。
礼拜天去常艾军的卤肉摊，去得早，常艾军的摊车人少，便跟他聊了起来。
“老常，你们家的卤肉，是不是家传的？”我问常艾军。“是也不是。”常艾军一边给我切卤肉，一边说。说完这话，他抬眼冲我笑道：“这里面有故事，听不？”“故意吊我胃口！”我笑道。
常艾军哈哈笑道：“若有时间常来陪我聊天，我就告诉你。”“好啊，反正下班没事了，也是抱着电视、手机不放，还不如来陪你聊天，即听了故事，还免费闻了你家的卤肉。”“说好了，不能食言。”“一言为定。”常艾军麻利的切好卤肉放进了袋子，关了餐车的窗口，拿了两个板凳，一壶茶，找了个阴凉跟我聊了起来。
“老胡，说实话，从开始买我们家的卤肉，到现在，你说我们家的卤肉有没有变化？”常艾军一改平日笑嘻嘻的常态，一脸认真地说。听他这么说，我仔细想了想，“哎，你还别说，大味没变，但是过一段就感觉跟以前有点不一样，怎么不一样，我又说不出来。”“你说得对，确实是过一段就会不一样，因为我们家的卤肉，一直在改进。”常艾军说。怪不得他会告诉别人他家的卤方，原来他们家的方子不是固定的。
仿佛知道我这么想，常艾军瞥了我一眼，笑道：“我们家的卤方是博取所长的产物，而且是一直在博取，一直在改进，这就是我们家卤肉一直受欢迎的原因。”“嗯，常哥，问你个问题，希望你不介意。”我犹豫了一下问他：“对于商家来说，方子就是自己赚钱的秘密，都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为什么你却主动把卤肉方告诉别人？”
“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曾经怀疑过，我告诉大家的方子是假的？”我点了点头。常艾军往茶壶里续了些水，接着说：“我们家开始做卤肉也就几代，但我们家有一个祖训却传了好多辈，我们家的卤方之所以不是秘密，也源于这个祖训。”
喝下一口茶，常艾军眯着眼沉默了许久，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常艾军有位祖上叫常发，是郎中。他的医术在当地首屈一指，很多生命垂危的病人，常发几副草药就见起色，所以每天慕名寻医的人很多。
年纪大了，常发想把自己的医术传给后人，他的儿子天资愚笨，也不喜欢医术。女儿倒是聪慧伶俐，可祖上有训：医术只能传男。常发觉得很苦恼，妻子劝他挑选几个聪明的伙计作弟子。常发斜了她一眼，说：“妇人之见！历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自己生的都不一定靠得住，何况是外人。”
年纪越来越大，看病、开方、有时候还要亲自采药、熬药，常发觉得有些吃不消。于是在伙计中精挑细选，挑了一个十六七岁，识字，守规矩，人也算机灵叫云天的孩子，帮他开方、抓药、采药、熬药。
这云天是个孤儿，小时候被一老和尚捡到，在庙里养到十四岁，老和尚不想让云天跟自己一样青灯孤影，便想给他找个能养活自己的事由，日后也好成个家室。那师傅跟常发熟识，知道他店里需要伙计，便把云天送过来。他对常发说：“工钱多少你看着办，只求这孩子能学到你几分能耐，日后好养活自己。”
云天很聪明，开方、抓药、熬药都非常的细心、谨慎。常发高兴时也会手把手教他把脉看病，这云天天资聪慧，做事用心，常发说一遍，他怕记不住，都写下来，没事了就一遍遍看。
常发心中一直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作怪，所以，他教给云天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病例。
常发最拿手的，是治疗中风的病人，不管病人有多严重，吃下他调制的药，保管药到病除，能很快下床走动。
曾经有人想套他的方子，硬是在他的药店里干了几年免费的打杂，最终无功而返。常发担心方子被人偷去，每次兑药都避开他们。虽然信任云天，但兑药时他还是留了一手，云天知道配几种药，但是每种放几钱几分，常发却不告诉他。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医生一向是医得了别人，医不了自己。常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不甘心把秘方教给外姓人。直到那一天的到来，让他很是后悔了一把。
常发一向口重，菜不咸就觉得没味，他还特别喜欢吃肥肉，过一段就馋那一口，隔三差五他就让媳妇做。盐油过重本就是中风的主要原因，加之常发除去必须采药、购药，便喜欢坐着不动，过量摄取的油消耗不掉，积攒在身体内，便留下了隐患。
常发五十岁生日，亲朋好友聚在一起为他庆祝生日。常发高兴多喝了几杯，到了晚上，早早睡下，谁知第二天早上嘴歪眼斜，人动不了了，常发中风了！
方圆几十里常发就是治疗中风的行家，他这一病，可找不到医他的郎中了。中风不能拖，拖久了留下后遗症。常发心里明白，可手不能动，话又说不出，心里着急，想喊，可除去嘴更加歪，眼更加斜，别无它用。
媳妇看他一个劲挤眼歪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试着猜他说什么，可猜了半天，也没猜到他想说的话，倒是把常发急得嘴巴歪的更厉害了。
云天听说师傅中风，赶紧跑到后堂去看师傅。常发看到云天，眼睛望着他，眼泪一个劲地流，云天看着师傅这样，也急得哭了。常发盯着云天嘴巴努力地动着，终于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想让云天做什么？”媳妇问他。常发嘴里“呜呜”地叫着，死死盯着云天。云天茫然地看着师傅，猜不出师傅想要跟他说什么。
常发的女儿聪明，她望望云天，又望望父亲，突然想起每次父亲给中风病人兑药时，唯独不背着云天，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走到父亲的病床前，说：“爹，你是想让云天给你配药治病？”常发听闺女这么说，使劲眨眼，嘴里更着急地发出“呜呜”声。
云天挠着头说：“我虽然知道师傅兑了哪几种药，但是，不知道那些药到底分量是多少，这药是不能乱兑的。”常发听到云天这么说，嘴里“呜呜”叫着，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长发的闺女对云天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再趁，爹的病就没救了。你赶紧把那几种药拿来。”说完，她扭头看着爹说：“爹，云天配药，多了你就眨一下眼睛，少了你眨两下眼，你觉得行，就闭上眼睛。”常发听了女儿的话，赶紧眨眼。
云天把药拿到常发的床前，当着常发的面开始配药。他一边往盘子里放药，一边看着常发。因为不知道大概配多少，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把个常发急得心里火腾腾直冒，如果能爬起来，他一定会给云天一顿大嘴巴。可是自己别说起得来，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心里干着急。
在常发眨眼的提示下，云天折腾出一身大汗，才配好了药，常发也累得闭上眼，歇息了老半天。就这样靠着云天配药，几天之后常发的手能动了，又过了几天他能舌头僵硬地几个字，又过了几天能坐起来了，十天以后，在搀扶下能走路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常发说话清晰，也能自己走路，就是手落下个抖得毛病。这场病，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找一个徒弟，把自己的医术传下去。
这一天，他让媳妇把儿女和云天都叫到自己跟前。他看了儿子一眼说：“你这孩子笨不说，也不是学郎中的料，我这祖传的医术怕是要断传了。”云天的女儿说：“爹，那你传给我呗。”常发说：“你祖爷爷留下家训，传男不传女。”闺女生气地说：“不传那就让它断呗。”
常发气哼哼地斜了闺女一眼，说：“今天我把云天认做儿子，让他姓常，从明天开始跟我学医。”常发媳妇可怜云天的身世，早就把他当孩子一样疼，听常发这么说，便高兴地说：“云天，还不赶紧给爹娘磕头？”云天愣了一下，立时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爹爹、娘亲在上，受儿子云天一拜！”
常发把自己的医术和秘方全教给了云天，他看着云天娴熟地给病人诊脉、开药，欣慰之下又有些无奈，祖传的医术最终教给了一个外人。
媳妇看着他一会高兴，一会烦闷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说：“当家的，你脑壳坏了？你把云天变成自家人，不就好了？”常发叹了口气说：“唉，云天到底不是自己生的。”
媳妇凑到他耳朵旁，悄声说：“你把他招成养老婿，他至少是你半个儿。”常发一听高兴坏了，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
就这样，云天成了常发的女婿。其实他不知道，女儿早就跟云天好了，媳妇也支持，就怕常发不乐意。看到他天天叹气，媳妇便来了个将计就计，成全了女儿和云天。
常发彻底做起了甩手掌柜，每当看着女儿女婿在药铺里忙碌的身影，常发就对媳妇说：“我也算因祸得福。”媳妇说：“当初，你要早把祖传秘方告诉云天，也不会吃那么大的苦头。还幸亏了云天这孩子聪明，要不你这条老命就没了。”
常发叹了口气，说：“我算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没有秘方，只有私心。”后来，常发把自己的秘方写出来，送给了认识的郎中。处于感激，那些郎中也把自己的独家秘方告诉了常发。本来担心大家都知道了秘方，影响自己药店生意，没想到因为得到了更多的秘方，来常家看病的人更多了。
常发常对儿女说：“这世上没有秘方，只有私心，只有博取所长，才能救人救己。”
“这些年，我把卤方跟大家分享，大家也把一些卤食诀窍和做法无私的告诉我。正是因为这样，才造就了我们常家卤肉。我老祖说的没错，这世上没有什么秘方，只有私心。博取所长，不仅利人，最大的是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