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轮回|那一夜的失眠
“关”——一只雎鸠鸣叫着,“关”——另一只雎鸠在河之沙渚鸣叫着。
CFP供图。
——这“关关”的叫声,我想应该类似于白居易《琵琶行》里的“间关”声吧,声声“间关”圆润饱满地敲打着耳鼓。
我们听了两千多年,从诗经听到唐诗,从宋词听到元曲——
我想,两千多年前那两只雎鸠鸟应该是在夜阑人阒的时候鸣叫吧,不然这两只雎鸠的鸣叫为何如是清脆而厚实呢。
我想,那该是两只相恋难舍的鸟儿吧,不然就不会夜不归巢,还在月朗星稀的时候颉颃翻飞,追逐嬉戏,热情唱和。
我不知道这两只鸟儿是不是真如《毛传》和《禽经》所释的那样(毛传:“雎鸠,王雎也。”《尔雅·释鸟》:“雎鸠,王鴡(鴡=雎)。”郭璞注:“雕类,今江东呼之为鹗,好在江渚山边食鱼。”《禽经》:“王雎,雎鸠,鱼鹰也。”),是两只并不太美的鱼鹰,但这无关紧要,关键的是雎鸠是“生有定偶而不相乱”鸟儿,更关键是这两只鸟儿在那个遥远的夜晚和鸣于河之洲上,而且那声声“关关”在乍暖还寒的春日给人一个激灵,在我们的先民们的心湖里泛起层层涟漪,然后我们的先民就开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我想,这该是我们民族的第一次失眠吧,美人如花隔云端,一个男人为一个采荇菜的“窈窕淑女”而失眠!——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两只鸟儿,它们激活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温暖而湿润的情感,从此,我们就开始为一朵槛菊失眠,为几枝茱萸失眠,为细雨梧桐失眠,为雨打芭蕉失眠,为杜鹃啼血猿哀鸣失眠,为杨柳岸晓风残月失眠。
失眠的不仅仅是那个男子,那个姝静的女子,那个娴雅的女子,也夜不能寐,她或许也一样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甚或走出闺阁,正立在沙洲上呢,娉娉婷婷的,披着一身月光,静静地看着月下的涣涣春水向东逝,那晚的月下河水银花跳跃,泛着迷人的光晕。她应该一勾娥眉微蹙,一汪明眸善睐吧,风情万种的她顾盼生情,那一颦一笑就这样落入了隔岸的谦谦君子的眸子里、落入了他残破的梦里吧?
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河流上应该漂浮着参差不齐的紫红色荇菜,这是一条多么撩人的水啊!它就那么富有诗性地汩汩汤汤地流淌着,带着满满的浪漫情愫,带着鼓鼓的朦胧憧憬,带着沉沉的太息惆怅,坚定而执着地向东流逝。多少个辗转难眠、隔水相望的夜晚,漫天星斗皎皎明月都暗淡在这条因为思念、因为感伤、因为爱情而涨溢的春水里。
两千多年过去了,如果哪一天我也站在这条情河之畔,希望能看到那个宛在水中央的粉腮红润、秀眸惺忪的窈窕淑女,也希望能为她那从水面漂浮过来的盈盈香气入鼻芬芳织一个落着浅笑的残梦,也希望能在那个碎银满地的夜晚,拾掇一地碎梦,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河还是那条河,弯弯曲曲,涟漪轻漾,古老的故事流到现在,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堤坝上溅起冰冷的浪花,那段段美好的情愫被浪花打湿,沉淀在岁月的泥沙里。
多想让时光就停泊在诗经的水湄,袭一身淡淡的青草香,看到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耳边又响起了“关关”和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