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有阿兹海默症,有一天,她神秘地塞给我一摞大便说是……

文 / 知是派
2019-12-14 00:54

『这是「知是派」的第393篇内容』

本文由「北京宣武医院神经内科 莲子」创作——

#奇怪的金砖母亲#

那天,门诊快结束时进来一对母子。儿子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知识分子,黑框眼镜,白净魁梧。老太太满脸沧桑,瘦小枯干,一看就吃过不少苦。两人一坐定,儿子隐忍而愁苦地跟我说起老太太的病情。……

大概五六年前,儿女们发现老太太做菜不是咸就是淡,再一观察,要么是忘记放盐,要么放过盐了又重复放,记性不大好。这还没什么,后来发现她常常忘记炉子上烧着水,把水壶烧干了好几回,差点酿成火灾。

去医院一查,确诊老年痴呆早期,从此一直吃药维持。

“最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不得不来医院再看病,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儿子欲言又止。

我看了一下病历,这位患者已经有记忆障碍五六年,如果进展快的话,通常会开始出现行为异常。临床上我们就见过捡垃圾把家塞得和垃圾站一样、一天吃十几顿饭吃到吐还要吃的、昼伏夜出徒步暴走五十公里的……

“没事,慢慢说。”

他一双手握得青筋暴起,顿了大概五秒钟跟我说:“有一天我早下班回来,我妈说她给我准备了不少‘金砖’,等她老了拿出来办后事用。我接过来金砖一看,竟然是用草纸包着的大便。”

这是明显的认知障碍,重点要查高级大脑皮层功能。简单说,就是看傻不傻、记不记得住。

阿尔滋海默的确诊过程

首先,我和老太太说了三样事物——皮球、国旗和树木,说完后打岔和她聊聊别的,过了15分钟再问她。老太太只记得“树木”了——大脑能储存一些内容,但是提取不出来,这是阿尔兹海默病的典型表现。

紧接着,我给她做了痴呆的经典检查——画钟试验,也就是在一张纸上画一个圆表盘,标上刻度,画出指针显示11点10分。她画得非常仔细,画的是那种老式闹钟,有两个支脚,头上还有一个按铃,可是她没法正确画出刻度和指针了,正常3分,她只得了1分。儿子在一旁干着急,跟我说他母亲是小学老师,数学、语文、美术课都能教,以前可以单手画圆,神乎其技。

做计算测试的时候,考100-7再减7再减7这样连续减5次,旁人不得提醒,她算不出来,但是说“这么简单的题目,我不做”。我就改问她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重,她说“当然是铁重”,他儿子眼中闪过一种不能相信的眼神。

再跟她深入交谈,她表现得非常紧张局促,总嚷着要回家,还和我念叨:“大夫,有人要害我,你快救我啊。” 不只如此,儿子说,母亲还总说自己的钱被偷了,其实钱一直就在她枕头底下。

所有检查做完,我发现这位母亲不仅有记忆、语言、学习的问题,还有被害妄想,性格人格的剧烈改变,最有可能是患上阿尔兹海默病了。

阿尔滋海默也分很多类型,要进一步确诊,就需要神经内科专门跟“记忆”打交道的记忆专科医师出场了。

他们会仔细问病史,让病人做各种认知量表,比如简易智能精神状态量表(MMSE),用于区分正常老人和轻度认知功能问题的蒙特利尔认知评估量表MoCA量表,以及筛选阿尔茨海默病的长谷川痴呆量表,等等;在除外一些疾病,例如抑郁症、甲状腺机能减退等内分泌代谢类疾病后,才能精准诊断有没有痴呆,是什么类型的痴呆。

这一套检查下来几个小时,不是心细如发,没有足够耐心,不能担此大任。我师姐于格格就是这样的人。

“研究什么病得什么病”

于格格对于痴呆的钻研我最佩服,这缘自我跟她的“大吵一架”。

我们神经内科每周三都有全科病例讨论,各个病区拿出最疑难罕见的病例,请我们科所有的专家一起来讨论,也邀请神经外科、神经影像等相关科室一起来会诊,这一优良传统从建科就开始了,已经持续六十年。

对年轻大夫、进修生、研究生来说,周三病例讨论会是学术盛会,能见到传说中的各位学术大咖,关起门来讨论,有时候甚至是争论,神仙吵架。

但是那天大家讨论的病人很特殊。

他是我们的科室创始人、泰斗林主任,人称“林一锤”。为啥呢?因为他能用叩诊锤查体出神入化的准确,能敲出其他大夫敲不出的腱反射。大家电影电视里常见的是膝腱反射,患者翘着二郎腿,医生拿个小锤子敲膝盖,腿就会不自主地往上弹起。

这是一种神经-肌肉反射,是不受大脑意识控制的反射,对我们神经科查体意义重大,敲一敲我们就能知道病灶在哪里,神经反射是强了,还是弱了……

传说中的一次全国病例讨论会上,患者各种检查都做过了,核磁CT都摆出来,关于病情还是众说纷纭,林主任直接走到患者身旁,从上到下把腱反射敲了个遍,居然给出了完全不同于原来的查体结果“腱反射未引出”。最后大家一讨论,一致同意明确了诊断,成功挽救了患者。

这样力排众议、一招定乾坤的诊断,在林主任行医生涯中数不胜数,直到林主任八十多岁了,每周三都准时来参加病例讨论会,永远坐在他的老位子上,发表意见,也常常给我们这些后辈带来启发。

但是有一段时间,大家发现一个规律——他每次都只说“脱髓鞘病”。

一开始大家觉得,是有可能性的一种思路,后来发现每次都只有这个诊断,再后来他已经认不得回家的路了,他老伴来医院控诉林主任打她……最后,他已经成了一个除了查房什么都不记得的老主任。

给自己高山仰止的老师看病,还是自己科室的疾病,可想而知,那次病例讨论会,大家都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心情,真是应了那句话“看什么病就得什么病”,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病几乎是无法挽回的。

我觉得阿尔茨海默病是最无聊、最痛苦、最无望的一种病,几乎无药可用,有限的三两种药不过是延缓病情的发展。所以记忆专科大夫基本上都在诊断上做文章,没什么人谈治疗,全世界投入无数人力财力想攻克此病,但前景依旧一片黑暗。

该拿老主任怎么办呢?

会上大家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有人说林主任对痴呆量表了如指掌,测不出轻重,只能估计目前病情已到重度痴呆,基本上无药可用;有人说虽然不符合诊疗指南,但是总得吃点药,安理申、艾斯能、易倍申,国内就这几种抗痴呆药物,哪种有效吃哪种吧;有人说重剂起沉疴,双管齐下,安理申和易倍申合用……

…… ……

这个时候,于格格师姐悄声提出,应该给老主任做基因筛查明确痴呆类型,而我听了却不由勃然大怒……(因篇幅有限,谜底留待下期揭开)

今日总结

1、大脑可以储存一些内容,但是提取不出来,这就是阿尔兹海默病的典型表现。

2、阿尔滋海默分很多类型,神经内科记忆专科医师会通过询问病史、让病人填写不同的认知量表等方式,再除外抑郁症、甲状腺机能减退等内分泌代谢类疾病后,才能精准诊断病人有没有痴呆,是什么类型的痴呆。

下期内容,将揭开“金砖母亲”和“林教授”的不同病症谜底,正所谓「呆是身病可开窍,痴是心病靠养心」,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