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文化中的药与酒 ——从“日神-酒神”精神模式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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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能停止可怜人们的悲愁,
在他们灌满了葡萄的酒液之后;
它还赐给睡眠,使人忘却的每天的
不幸,别无解除劳苦的良药。“
——欧里庇德斯 《酒神的伴侣》
酒作为历史最悠久的饮料之一,在人类的文明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而对不同文明中酒的相关材料进行探究后,不难发现其中的一些十分巧合的一致性,即其与医药之间有着频繁的联系。不仅在古代西方文明中酒被宣传是一种令人青春永驻的良药,在中国历史上,鲁迅先生也有一篇经典的演说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讨论西晋时代的药、酒关联以及对于当时文坛、政坛的影响。针对此现象在古希腊文化中的体现,本文做出了如下的思考和分析。
一、日神、药神和酒神
多神论的希腊文化对于医药和酒的专司神明有着明确的划分。日神阿波罗兼有赋予人类瘟疫和治愈的职能,其子阿斯克勒庇俄斯继承其能力被奉为医圣,阿斯克勒庇俄斯之妻则是疗愈女神埃庇俄涅,这是因为医药与日神的精神是完美吻合的。
何为日神精神?其与医学之间又有何联系呢?
尼采《悲剧的诞生》中将古希腊神明的精神分为两派,也即“日神精神-酒神精神”的对立模式。其中日神精神象征着秩序、健全、美和对生命的热爱,从中发扬出了造型艺术,以及大部分的诗歌艺术;而与之相反的酒神狄俄倪索斯的精神则象征着疯狂、过度和对自然的遵循,是抽象诗歌、音乐和戏剧的来源。[1]日神精神的中心是对“梦”的描绘:人们对于完美的概念来源于梦中的物象,梦象征着幸福,健康,象征着一切在现实生活中需要追寻的物质;而酒神精神的中心则是“醉”,纵情狂欢、无节制的快乐和悲伤、醉卧横陈于自然郊野之中,这正是醉人的行为。自然地,医疗和康复的职能被赋给了阿波罗和他的后人们,因为医药本身以及其对于生命的热忱,对于健康、完善,甚至是保守、秩序的象征,正是日神精神的优良载体。
[古希腊]阿斯克勒庇俄斯像示其蛇杖
《酒神节》,[意]提香·韦切利奥,画布油画
酒神节狂欢是许多艺术家在描绘酒神形象时乐于选取的题材
但在希腊文明中又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酒有时会与医药相挂钩。不仅是酒会被医生作为一种药物开给病人服用,而且在许多医疗事件中,酒神也被相信是拥有治愈疾病,尤其是精神或心理疾病的能力。[2]如在欧里庇德斯的剧作《酒神的伴侣》中,酒神被歌颂为拥有着缓解人们病痛的伟大能力。在《道德的谱系》中多次论述了关于德国十四、十五世纪的“死之舞”事件。在这一群体性癔症中,无数居民在街头不受控制地手舞足蹈直到晕厥甚至力竭而死。尼采将其看作是酒神精神的又一次显圣。[3]
《死亡之舞》,[德] 米歇尔·沃格姆特
与欧洲爆发的圣约翰舞蹈狂同时期的作品,
狂乱舞蹈的骷髅是对于这场群体性癔症的艺术化记录
二、酒神的启示:医药的守成与革新
关于这一点的原因,我们可以轻易地指出是由于酒精能够给人以片刻的麻醉和虚假的舒适,事实上无法进行真正的医治和康复。然而在部分情况下,古希腊人相信一些群体性的精神错乱事件最终确乎是由于祭拜酒神而得以终结的。这一点如何解释呢?
关于古希腊文化中酒与医药的这一特殊关系,我认为比起单纯的将酒作为手术或生活的麻醉剂之外,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涉及到古希腊人对于医学本质的反思。
《酒神的伴侣》中有这样的情节:国王彭透斯因认为醉酒的酒神狂欢队都是疯子而拒绝放他们进城,而狄俄倪索斯则告诉他,他们才是正常的,是回归自然的人的精神,反倒是每天关在宫殿里锦衣玉食的国王脑子出了毛病。[4]
人从自然中生出来时是完美而健康的,这在许多文化中都有所体现。而若是这种自然的状态受到了影响,偏离了原有的状态,人就会生病。在现代西医中这是病菌感染、基因变异,在中医中是“气”的扰动,在古希腊学说中则是四种体液的失衡。这种说法不无道理,而医药的职责就是将混乱的人体重新拨乱反正到原有的正常状态中去。而酒神则用醉酒的迷狂状态暗示了另一种“正常”:所谓正常的状态究竟是什么?如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所指出的,人们平时的精神状态和所见之物只是一种意识的表象,而非真正的自然。人们所追寻的自然状态只不过是经过人类文明社会矫饰后的假象,而对于真正清澈自然的状态却常常无力,也不情愿去寻找。于是酒神就作为日神医疗的一种补充,当病人的精神疾病无法得到合理解释时,古希腊居民便认为其是一种对于自然状态的回归。这无疑包含有对于文明社会对人的异化的一种激烈的反叛,认为司空见惯的正常恰恰是被社会秩序调教和扭曲出的一种反常。14到15世纪的圣约翰舞蹈狂正是这一点的最佳佐证。成群结队癫痫舞蹈的农民之所以在更加狂热的宗教仪式中恢复正常,正是因为他们所原本生活的社会环境是压抑的,病态的,而狂欢则反而给了他们一种回复本我,打破不正常的机会。
可是在习惯了出生以来一直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的时候,谁又能跳出框架去寻找真正正确的东西呢?这需要一种不循常理,甚至有些刁钻古怪的力量,他的眼中没有正常与否,没有规则的框架,只有对于真理的凝视,这就是酒神精神。
康德说,谁占有,谁就将被占有,确实如此。酒神同日神不同,他的癫狂是一无所有的挥霍,是乞丐唱出的欢乐颂。日神的真理未必错误,然而他的乐观使得他拒绝承认自己的有限性,因而永远只能看到真理的一个投影,或是说表象。而唯有物我两忘,抛除外界的一切干扰,才能真正地看到真理本身。
三.结语:医学的创新
当Claude S. Beck医生首次将60赫兹的高压交流电直接通在病人的心脏上用于心跳骤停病人的急救时[5],这一激进的医学创新无疑被认为是冒险,甚至难以理解的。而在七十年后的今天,心脏电击除颤早已成为了极为重要的急救操作,甚至AED已经遍布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拯救了无数的生命。
然而这一创新的过程本身无疑是艰难的。不论是构思出一个值得实践的创新点,抑或是承受偌大的非议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都需要一种不墨守成规的态度,对自己的坚定信心。而怎样跳出现有的技术环境之外去审视医疗环境,发现和改进前人所欠缺的东西,或许酒神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参考文献
1. 弗里德里克・尼采, 悲剧的诞生. 1986: 三联书店.
2. 让-皮埃尔·韦尔南 and 皮埃尔·维达尔-纳凯, 古希腊神话与悲剧. 2016: 古希腊神话与悲剧.
3. 弗里德里克・尼采, 道德的谱系. 2003: 道德的谱系.
4. 欧里庇得斯, 罗念生全集 第三卷 欧里庇得斯悲剧六种. 2007: 罗念生全集 第三卷 欧里庇得斯悲剧六种.
5. BECK and S. C., VENTRICULAR FIBRILLATION OF LONG DURATION ABOLISHED BY ELECTRIC SHOCK. J Am Med Assoc, 1947. 135(15): p. 985.
作者简介
施云鹏,南京医科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20级5+3一体化2班
本文为《医学史》课程作业
YIXUELI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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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的历史
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