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心理老师自述:成绩、霸凌、24.6%的抑郁检出率

早在2012年,教育部就要求每所学校至少配备一名心理健康教师,享受班主任同等待遇。但我们了解到,许多地区的心理老师是在疫情后政策重申之下“一夜上岗”的,许多学校压根找不到有心理学习背景的老师,他们有的是主课老师兼任,也有体育老师转成心理老师。而心理老师的日常工作却颇为专业:包括一两周一次心理课,在校心理辅导室接待学生的咨询。我们找到了其中三位专业的心理老师。他们毕业于同一所重点大学的心理学专业,是研究生同学。近三年,他们去往北京、深圳、河南不同的三所学校,也看到了三地巨大的差异。河南老师所在的高中模仿衡水中学,学生们的心理问题大多关于成绩;深圳初中生的困扰则很“深圳”——喜欢的女团解散了、打游戏被家长骂、想转国际学校但家长不同意;北京小学生的烦恼是一些微妙的人际变化:“a跟我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跟b玩?”也会困扰于“为什么不正直的同学反而混得很开?”

理论上,心理老师和政教老师的双重身份是会影响心理工作的,因为学生可能会怕我们。但现实是这个问题几乎不存在,就我们学校这种高压环境,孩子们学业上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还是不得不来找我们。比我早入职的另一位心理老师也有这种双重身份,她告诉我,去年她的心理辅导工作特别累,午休时有学生找她,甚至有学生半夜睡不着来敲她门(我校师生全寄宿)。所以现在我都不敢让学生知道我住哪儿。我们根本接待不了这么多学生,只能刻意设置门槛——学生要来咨询室,必须先找班主任报备。我们知道,这会给学生求助造成心理障碍,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在那么多有需求的学生中,筛选出需求更迫切的。开学3个月了,经过这层筛选,我接待了大概14个学生。最大的心理问题是成绩所有学生都对成绩敏感。考试是每周一次,每周按排名重新挑座位。这导致本来成绩只是自我评价一个很小的部分,但现在能占到百分之八九十,学生情绪也随着大起大落。我会在辅导时用到一些技术,比如用手给他们肩上施加一个一个的力量,比喻他人的期望,我说现在考试加上来了,父母的期望也加上来了,你的未来也加上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背负得了吗?这样来帮他们调整认知。但这只是我的愿望,每次我都是无力的一句:成绩只是自我评价的一部分,不要让考试影响你的情绪了。实际上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做工作才能让他们不要拿成绩评价自己,因为我改变不了每周考试也改变不了调座位,更改变不了应试教育。在辅导中,我不会跟学生聊家庭和更深层的部分,即便我知道这些部分存在问题。但我总担心他们在咨询室里探索太多,就承受不了我们学校的高压生活了。因为我自己读研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每周见一次咨询师,那一年我能明显感到自己的成长,但也伴随着混乱。高压学业和心理成长很难同时进行,在这样的心理冲突下,还要每天从早5点学到晚10点,我会想孩子受得了吗?

小学生的心理困扰:“a跟我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跟b玩?”我接待的个案数也和那位深圳老师相近,不同的是,我的来访者很多是小学生。他们还没有太重的学业压力,主要都是人际交往问题。一些孩子对人际关系微小的变化都很敏感,特别是四、五年级,他们的“朋友”关系很不稳定。曾有一个女生给我讲她对“朋友”的理解:朋友就是我有题不会,她能给我讲。这个描述看起来很轻易,可是一旦失去这样的朋友,她看得很重,要来交流。另一个女生来过辅导室5次,都是讲自己的人际变化故事,剧情几乎都是“a跟我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跟b玩?而且和b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她反复问为什么。我试着告诉她,选择玩伴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权利,是一件非常自然、现实的事,也会反问她:那你对待不同的朋友是完全一样的吗?但她对我说,她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待人接物应该有绝对的公平,为什么会有人对别人很好,却忽略自己呢?“为什么不正直的同学反而混得很开呢?”六七年级的学生还有一类心理问题是,班上一些孩子,在老师面前会表现很好,老师一走就马上对同学不友善。有孩子会对这类事很困扰,为什么这些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老师还很喜欢他们?孩子们也很看重头衔,当那些“两面”的孩子当了大队干部,他们更会想,为什么不正直的同学反而混得很开呢?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不都是美好的,也有一些阴暗的地方,包括现在媒体很发达,他们自己会掌握很多信息,有时会产生非黑即白的极端想法。我会共情他们的感受,也会如实地说,这种现象的存在,就是当前社会现状的一部分。但我不会直接给他们输出价值观,也不会一次就把这些问题讲明白。有时,我会把他们的想法像时空胶囊一样,封存一下,过几个月或者下学期,再跟他们探讨这些话题,他们也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在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