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岁的一场意外,我是如何从抑郁里逃出来的……”
十一月上旬,我陆续地收到了我几张信用卡的账单,法国没有双十一,但我在十月这一个月,我花了大概相当于一到九月总共的钱。
要知道,我家的固定费用,房贷、水电、保险、汽油,包括大宗食物,都是走我和卢先生的联名账户,我的信用卡,真的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因为买而买。
我买了四双运动鞋,三双高跟鞋,两双平底鞋,一双平底靴,一件风衣,一件大衣,三件羊绒衫,两条裙子,两整套护肤品,六只口红,两盒散粉,一只落地贝壳灯,三只法郎铸铁锅,四块桌布,两套四件套床单,大大小小十几块毛巾,十二只水晶杯,两个限量版的花瓶,还有一对有艺术家签名的小鱼摆件,还有很多红酒和零食,各种口味的鹅肝,熏鸭腿,鸭肉酱,成盒的巧克力,英国红茶,精装的玛德琳蛋糕……
法国的快递速度一向比蜗牛还慢,再加上新冠第二波,我买的东西有些送到了,有些还没有,我还买了别的,一下子也记不太清楚了。
总之一句话,东西都是好东西,然而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清楚,没有一个是必需的。
这并不是我的常态,虽然买买买是女人的天性,可我一向都是花钱手比较紧的人。即使现在没有年轻那么缺钱,可买东西,尤其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总会有点自我约束。
而十月,我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我真的,没有力气去约束自己。
所以,整个十月,我基本没干嘛,工作一拖再拖,没效率没有质量。团队里所有的人,都私下去找秋小天投诉:“工作又积在卢璐姐那里了,可她人呢?”
秋小天跟我一起工作了四年,一直特别体谅我鸡飞狗跳的中年人生,她的原话是:“卢璐姐,谢谢你让我提前明白了人生道理,中年就是从头到脚一身乱事儿,可没一个问题,是用钱能搞定的!”
27岁,就能有如此深切的感悟,这四年也算没白过了,可这一次连秋小天,都,而且不止一次地跑来找我:“卢璐姐,我知道你们出了意外,子觅胳膊断了,而且伤口愈合不上,你忙,但能不能每天给我们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大家都在等你!”
我每次都像是被老师抓到正在抄作业的小学生,态度特别好地承认错误,从心往外全是内疚,这种状态大概能支撑5到6分钟,看着秋小天不讲话了,我立马翻头就继续躺下。
我睡得越来越晚,起得越来越晚,睡眠变得很轻,中间还会醒好几次,就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睡不着,我也不要看书,看书费脑子,捏着手机刷视频,一晚上几百条刷过去,可悲哀的是,我连傻乐都不会,只会皱着眉头骂:“这么无聊的东西,怎么还有人拍?”
我并不疲劳,但就是没劲儿,什么都不想干,脾气特大,时刻准备和卢先生唇枪舌剑。吵完之后,就可以待在自己的角落里,诡异的是,我理所应当地觉得,冰冷冷才是我想要的状态。
让我自己意识到,我的状态真的有点不对,是两件比头发丝还细的小事儿。
十月中,法国出现了恐袭,一个中学历史教师被伊斯兰恐怖分子当街砍头。这个残忍的事件,震惊了全法国,很多人都很关注这个问题,包括我,可很快我就发现,我关注的点和大家,完全不一样。
别人是愤怒或者是恐惧,而我却不停地如驴转磨一样地琢磨,是不是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每一分每一秒,多如牛毛的某个细节中,但凡错过一个,意外就不会发生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位老师,是不是就可以平静地走回家,去和妻子吵架,或者和孩子玩耍,继续他默默无闻的芥子人生?
而同理,是不是子觅就可以还有一个完整的胳膊,不会有那个歪歪扭扭十几公分,如“Y”字的伤口,铭刻一辈子?
甚至有个晚上,一直到凌晨四点半,我还亢奋地坐在电脑前研究细节,用尽我平生的力量、学识、聪明才智和认知,我拼命拼命地,疯狂而偏执地妄图推断:意外,究竟是冥冥之中,不可改变的天意,还是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推一个的后果?
看到这里,也许你会觉得,你怎么会这么无聊,有这个时间,想点别的不好么?睡觉不好么?追剧看综艺,满屏小鲜肉,不香么?
是的,今天,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自己也是在这么想,然而那天,那夜,站在那个当口上的我,就仿佛上了一辆飞速运转的疯狂过山车,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停不下来!
我不仅变得偏执,而且还变得敏感!
在子觅出院之后,有朋友给我打电话来安慰我。我鼓着劲儿,开开心心地说:“我觉得我们真的好幸运啊!我在想,万一摔到脊柱,摔到脸,或者摔到头呢?就算只是摔到腿,后果也是更可怕的,所以我们还是很幸运的啦啦啦啦……”
朋友并没有明白,我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轻松,还带几分怡然自乐,她愣了一下说:“缝了二十几针的开放性骨折,也是个挺大的事儿了,肘内的伤疤,挺不好愈合……”
我一下子就委了,从那时起,我开始避免社交。有人来问我子觅的情况,我或者不回,或者只说,还行,谢谢。
其实,当时我自己也没太明白,那些话,我是在给自己说。
自从上过中学语文课,我的心里,被种下了“祥林嫂恐惧症”。遇到什么事儿,想要开口的时候,我总特怕别人说:“哎,你怎么跟祥林嫂式的?这算什么事儿?你怎么那么经不起事儿,你也太脆弱了。”
因为,类似的念头,甚至这种话,我自己也曾经说过,然而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千万不要以自己的感受去揣测别人,甚至千万也不要以自己过去的经验,去揣测自己。事儿没摊到自己头上,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如何。
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单向行驶的列车,对于未来我们需要好好计划和把握。
然而事实上,如果你肯接受站定了蓦然回首,就会发现,决定人生的,从来都不是已经计划和预定好的,轨道里的那部分,而是大量的,未知的,偶然的,突发的,不可控制的,堪称“黑天鹅”的意外。
所以,周旋在生命中,有的人可能为了一口饺子跳楼,有的人可能得了八种癌症,还在谈笑风生。围观的人,仅仅能从自己的角度来指指点点别人的担当,然而,不身在其中,谁也不明白,那一口饺子的压力和绝望,真的足以比八种癌症更沉重!
说到自己,根据每个人的年龄、活力、经历等各种原因,对于人生意外的接受程度,也是决然不同。
同样是子觅断臂,我作为一个母亲,发生在我34岁、44岁、还是54岁,我的承受和反应,也并不相同。
总的来说,年龄越大,我们越有处理事情的经验和资历,然而,年纪越大,我们越没有伤口愈合的能力,越有陷入消极的可能。
是的,即使有点羞耻和扭捏,我必须承认的是,子觅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断臂,就仿佛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负重难捱的我,沉下去,真的沉下去,冒出了几丝抑郁的倾向和情绪。
在十年前,或者五年前,“抑郁”,是一个有点陌生,甚至堪称“矫情”、“闲的”、“无聊”的代名词。
然而今天,我们终于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有超过一多半的人,都会有过“抑郁情绪”,是产后的妈妈,是职场的白领,更有许许多多本来就在挣扎的中年人,其中,超过11%的人会演变成“中度和重度抑郁”,而所有的资料指明,女性,是抑郁的最高发群体!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每年都会有超过一百万人因为抑郁而自杀,要知道让人人都吓破了胆子,只闹了一年的新冠,到现在为止造成了一百二十万人去世。
对我而言,幸运的是,我写作这些年里,我看了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对于“抑郁”,我算是有一点敏感度和认知,我及时地发现了我的情绪不对的苗头,然后进行了自我调整和管理。
从十月最后几天开始,我强迫自己自律:起床、工作、吃饭、规律作息,保证睡眠8小时,不再刷手机,给自己规定,每天去群里或者找个朋友聊半小时。既然为人,就只有人的温暖,才能融化另一个正在逐步冻住的意识。
这也是,今天,为什么我要把我的经历,我的感受,我的变化和点点滴滴都写进这篇文章里。
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也看到,抑郁并没有那么远,根本就在身边,随手可及。只是太多人并不知道,原来那种无法解释,惶惶终日不断的不安、焦虑,偏执和无力的感觉,就算是抑郁情绪。
我更想让大家知道,抑郁也没有那么可怕。
以我的亲身感受而言,如果抑郁仅仅是个苗头,一种情绪,只要自己稍加注意,就可以自我调整,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事情。
当然,也还有对于我自己,把这些都写下来,用回首的客观态度看自己的经历,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治愈。
抑郁最大的,最明确的表现是:丧失感知快乐的能力。
而今天我要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正向的快乐,才是人生的本质。
卢璐说:自我判断,抑郁情绪:
1、超过两周情绪不振,连自己喜欢的事情,譬如说,吃吃吃或者买买买,都提不起兴趣;
2、关闭门户,不想社交,包括平常自己喜欢的朋友,也不想接触;
3、对于某些事情,突然变得特别偏执;
4、无法管理自己的情绪,暴怒的速度很快;
5、睡眠质量严重下降;
有两种以上表现的话,建议开始自我调整。自我调整,对我来说,应该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规律而因人而异。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不一定早睡早起,但要保证睡眠时间和质量,增加社交,让自己和社会产生链接,让自己重新有享受人生的快乐感。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