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油腻男的抑郁病史

文 / 法律读库
2018-07-01 17:25
一个中年油腻男的抑郁病史

王明亮抑郁了。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我压根不信,以为是他的发小李建伟又瞎说呢。

王明亮是我行的贵宾客户,春节过后他有信用卡有笔逾期未还,打他电话催收,始终关机,微信朋友圈也不见更新,发给他的信息都如石沉大海。

于是,快下班时,我到办公楼下营业厅,找同事李建伟询问王明亮的近况。

李建伟,人送外号“李大炮”,是个大大咧咧的话痨加开心果,说起啥都很浮夸。

我问李建伟:“王明亮会抑郁?你别逗了,赶紧给他捎信还款啊,现在不比从前,欠款上了征信黑名单,高铁飞机坐不成,星级酒店不让住,出国出不成,看他还咋满世界潇洒?”

李建伟说:“现在你掏钱让他去潇洒,他哪儿也去不了啦。这一回不骗你,老王真抑郁了,正在医院躺着呢,我昨天才去看过他。”

看我还是半信半疑,李建伟说:“哥,等会下了班,咱丢们(郑州方言,弟兄们)去喝两盅,听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给你说道说道,这老王为啥会得抑郁症。”

于是在烩面店里,我和李建伟边吃边聊,听他像说书一般,绘声绘色地从王明亮光屁股猴时代,一直讲到如今。

王明亮和李建伟老家,都在郑州市北郊十里堡。

这是郑州最大、最晩拆迁的一个城中村。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人口生育高峰期出生的他们,读小学时,正赶上三天两头停课,老师被批斗、不敢管学生,爹妈孩子多,也管不过来。

少年王明亮李建伟们,便无拘无束整天撒欢疯玩。

那时的十里堡村,周围还是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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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田边柳荫下,捉泥鳅、摸小鱼、抠爬叉,拿着自制弹弓去黄河滩打水鸟、追野兔,在河岔里扎猛子、练狗刨,站在邙山头上,比赛谁尿得高呲得远。

糊里糊涂混到高中毕业,李建伟当了三年兵,复员回来安排到银行。

王明亮接他爹的班,在市肉联厂当工人,厂子破产改制时,他买断工龄自谋职业,从广州批发衣服回来卖,钱也不少赚。

后来经媒人介绍,20多岁的王明亮,和邻村岁数相当、相貌平常的姑娘王铁梅,结婚成家生儿育女。

上世纪九十年代,郑州市区建设飞速发展,十里堡附近的稻田,被修成了大路、盖起了高楼。十里堡的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城中村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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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亮此时30出头,他看到了城建发展的巨大商机,就把商贸城里卖衣服的摊位,交给老婆打理,自己和几个朋友合伙买了挖掘机、铲车、水泥搅拌车等机械,成立公司,轰轰烈烈大干快上了。

赶上了好时候的王明亮,接到手的工程,多得干不完,银子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直往腰包里钻。

没几年,就把个精明活泛的王明亮,喂成了脖子后面,鼓着一大包肉肉的暴发户大款。

前几年,十里堡村也要拆迁。王明亮又幸运地成了“拆一代”,身价暴增千万。座驾换成了劳斯莱斯,一只手腕上戴着金壳劳力士,一只手腕上戴着菩提串珠,腰带上还绑着一只翠玉貔貅,松垮垮地扣在一圈大肚腩下边。

前年,王明亮在许昌禹州承包一段修路工程。

工地邻着小山村,几户村民在路边,开了一溜小饭店和补胎充气的。

饭菜做的最有滋味那家,老板是个四川女人,叫阿瑶,帮工的是她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女儿小鸽。

王明亮听附近人说,早些年小鸽爹在重庆做生意,娶了阿瑶带回河南,后来小鸽爹犯了事,判了十来年,那时小鸽才几岁,弟弟刚出生。阿瑶边开小饭店维持生计,边等着小鸽爹出狱。

起初王明亮同情这母女俩的遭遇,和朋友们时常去光顾她家的生意,结账时也总是不要找零。

渐渐地,自幼缺少父爱的小姑娘,对这个出手阔绰的郑州人有了好感。

小鸽长得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用禹州土话说,叫杆顺盘子亮,用郑州方言说叫籽饱。

于是,吃饭时王明亮总是没话找话地和她聊,小鸽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只低了头腼腆地笑。

这样的清新单纯,就迷住了油腻的老男人王明亮。

旁观者清。几个朋友看得分明,都劝老王不要随便招惹人家女孩子,小鸽比王明亮女儿还小,还不满20。

王明亮不听,没事就开车带小鸽去郑州玩,买衣服送首饰的。小鸽妈渐渐也不多加管束。

韩剧看多了的小鸽,偏又是个大叔控,对王明亮的依赖也越来越深。

有家有口的王明亮,本没打算和小鸽有啥结果,心想等工程结束,甩一笔钱给小鸽母女后,就拍屁股走人。

但他没想到是,小鸽怀孕了。

他让小鸽把胎儿打掉,小鸽不听,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于是王明亮开始躲着小鸽。正当他盘算着怎样甩掉小鸽时,小鸽的爹刑满释放了。

原来这小鸽爹,是个黑道老大。刚回家就听说一个外乡人把妞给欺负了,惦着一把手下私藏的枪,找到王明亮,说:“我在里边时,弟兄们兑钱在禹州县城,给小鸽买了套房,你要是排排场场和她结婚,好好待她,从今往后你就是俺亲儿,若是不依,看俺一枪毙了你这孬孙。”

王明亮认怂了,满口答应和小鸽结婚。然后找个机会回了趟郑州,求老婆和自己离婚。

王铁梅是个烈性人,猛一听咋也接受不了,拽住王明亮,一哭二闹三上吊,家人邻居都来拉架,也劝不下。

王铁梅见王明亮这次是铁了心要离开家和自己,就推开众人,拉开车门,坐上去点火踩油门,轰轰着就朝墙上撞去。

后经众人好说歹说,王铁梅想开了,同意离婚,前提是王明亮净身出户,家里拆迁补偿款和分的房子,都没他的份。

王明亮昔日那帮酒肉朋友,也怕他那个既贩过毒又涉黑的新岳父,都不敢和他一起玩了。

小鸽婚后,天天缠着王明亮,他接个电话、发个微信,都得被她半天盘问,老王的日子,过得像是被关了禁闭。

前半生一帆风顺、自由自在的王明亮,何曾受过这种拘束和心理落差。

不久小鸽生了个胖娃娃,每天一睁眼,张嘴哭闹着吃喝拉撒。王明亮人过中年,却还要从零开始,撅屁股弯腰忙挣钱。自作自受的他,咋想咋郁闷,却有口难言,这不就住进了医院。

听李建伟讲完,我对王明亮的病,生不起一丝同情。

他就像一匹自我感觉良好的脱缰野马,在一路狂奔的大道上,突然被绳索绊翻后,又紧紧套住了一样。

究竟是抑郁症严重到需住院治疗,还是躲在病房逃避生活的惩罚,天知道。

我心里想的是,这家伙的信用等级,真该重新评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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