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15年后,这位儿科医生离开了三甲医院……

文 / 医学界儿科频道
2019-04-05 22:18

“入行久了,看的也多了,很多东西无力改变,很多事最终也不像期待中那样理想,人一旦心理上不适应了,就没法再坚持了。”

作者丨田栋梁

来源丨医学界

今年3月5日,《人间世2》第八集播出,老张医生在节目中镜头不多,但观众都记住了这位医术好、话不多、工作勤恳认真的医生,并为他的离职深感惋惜。

但老张医生叫什么,离职后去了哪里,大多数观众对他的故事一无所知。

老张医生的名字叫张明军,在节目播出时,他已经离开上海交通大学附属新华医院小儿急危重症医学科将近一年,加入了上海美华妇儿医院。

近日,他向“医学界“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1

“学历和晋升,不是我离开PICU的真正原因”

在影片中,小儿急危重症医学科主任朱晓东如此评价张明军:能上呼吸机,能做气管镜,能做血液净化,能做ECMO,能搞血浆置换,但他在我们这边看不到未来职业发展的前景。

张明军的学历是本科,知名三甲医院的招聘条件,早已是非博士不要,即使人才紧缺的儿科专业,在北京清华长庚医院近期发布的招聘启事中,学历要求也是“硕士研究生及以上”。

清华长庚医院儿科副主任晁爽最近接受“医学界”采访时也称:“在公立医院,学历真的是硬指标,即便临床能力很强,发展也会受限,很多机会都会和自己没关系。比如没有博士学历根本不可能提教职,晋升也更艰难。”

当观众都认为老张是因晋升无望才离开PICU的,张明军医生却说:“学历和晋升、收入高低,并不是我离开PICU的真正原因。即使晋升到主任医师,待遇会好一点,但是身心的压力也会更巨大。

张明军医生坦承,离职想法产生于内心的彷徨和精神压力。

进ICU的患儿,有很多家境不好,也缺乏医疗保障。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两个词汇,对张明军来说,是每天在眼前反复上演的家庭悲剧。

“面对无钱医治的孩子和家属,我真的感到很痛心、很无助,内心很煎熬,我难以承受更多了。”

无法化解内心的矛盾和煎熬,张明军表示自己只能离开。

“身体上的疲劳还可以扛,心累了,就很难扛了;更希望自己的离开,能够引起更多人对PICU医生的重视!”

2

辞职了,还是一名儿科医生

张明军从产生辞职的想法,到辞职,中间只隔了不到两个月时间。

虽然看似决绝,但在这两个月中,张明军对离职也颇感压力。“我曾失眠过好几个晚上,自己家境普通,一旦离开公立医院,还能不能获得发展,能不能有稳定工作?

但既已下定决心,就要找一个新单位了。

张明军想起半年前在朋友圈中看到过一条招聘启事,当时瞟了一眼就翻过去了。“我仔细又去翻了一下那个招聘,并打电话过去咨询,在发了简历后,人事部门对我说,滕主任对我蛮感兴趣,可以来面试。”

滕国良主任是美华妇儿医院儿科医疗总监、也是上海儿科学界的明星医生,并且和张明军一样,毕业于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儿科系。滕主任儿科重症方面也拥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我们聊得很投机,感觉今后跟着他能做一些事情,而且我也非常认同美华的‘王道’文化。”

提了离职之后,虽然其它科室也在挽留,也有私立医院也开出更高价格,张明军还是毅然选择了美华妇儿医院。预定2018年4月26号入职,但因为滕主任刚好有一个呼吸衰竭患儿需要协助抢救,张明军在4月19日就提前上岗工作了。

对自己离职的消息,张明军没有发布任何信息,他想悄悄离开,不想影响到大家的士气,但同事还是为他组织了饯别。影片中播放了饯别的场景,气氛沉重而又忧伤,那也是老张医生在这集影片中最后的镜头。

影片中没有呈现的一幕是,在张明军离开新华医院的前一天,一群住院总医生特意过来和他道别。

“她们要和我合影,还送给我一张卡片留念,上面每人写了两段话,我看着很感动,也挺难过,她们有些刚做住院总,有些还没做呢,我有些哽咽……”

后来,张明军为和他道别的住院总医生们,挑选购买了一批最新的儿科专业书籍,都是住院总工作中必用到的工具书,他觉得送书更有意义。

我对她们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要继续努力!

2018年3月31号,张明军值完最后一个班,离开了工作十几年的新华医院。他说:“黯然离开也好,淡然离开也罢,以后还得继续努力干儿科。”

3

选择儿科

张明军医生大学读的是儿科系,毕业后进入新华医院实习,并留在新华成为一名儿科医生,直到去年辞职离开,他在新华医院的时间超过了15年

即使没有这次采访,张明军说他也准备把过去的15年进行一次梳理和回顾。

选择学医这条路,完全是张明军自己的决定,如果非要找个理由,他认为大概和自己小时候的一次生病有关。

“因为发烧和出疹子,我住进了镇上的医院,镇上的医生无法为我确诊,正好赶上县里的医生下来,就请来给我会诊,诊断明确后,我很快就被治愈了。”张明军说,“这对我触动蛮大的,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很伟大,可能那时候就埋下了学医的种子。”

1998年,张明军被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儿科系录取,是我国取消儿科专业前的最后一届学生。在大学里修习完基础课程后,他们儿科班都去了新华医院实习。

实习过程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张明军至今还记忆犹新。

比如在骨科轮转时,被手术台上的医生突然要求协助钻骨时的紧张;在脑外科目睹腰椎穿刺时患者突发脑疝,立刻投入抢救,第一次见识到了临床上随时可能发生的致命危险;在外科值夜班时,自己分在后组,但后半夜护士来喊,把前组医生都喊醒了,也没把他喊醒……

这些事情,他如今都笑着讲出来。

张明军在外科急诊实习的最后一个班,来了一个手外伤小女孩,需要缝合,小女孩让他一定要缝的漂亮些。作为自己的最后一个班,张明军也缝得格外仔细,缝完后自己看了也觉得天衣无缝,心里美滋滋的。这也让他意识到,医生的一个小举动,患者可能受益终生。

“所以医生这个工作,越做我觉得越神圣。”

实习阶段让张明军难忘的事情有很多,这些事都让他对医生职业更为理解和热爱。2003年7月25日,张明军以优异的表现正式入职新华医院,成为一名儿科医生,开始了住院医师生涯。

4

成为儿科医生

在住院医师期间,张明军才真正体会到成为一名儿科医生多么的不易和艰辛。

在呼吸科上夜班时,整晚几乎都在不停“仰卧起坐”;在急诊科时,他第一次遭遇到患儿家属的威胁。在这个过程中,他完成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结婚,但因为工作太忙,都没申请婚假,后来也没补休,婚假就这么过期了。

住院医的第五年,张明军做住院总医师了,为期一年,随身携带一个Call机,哪里有事都要找他。

即使在深夜,Call机也会滴滴的响个不停,让他无法享有片刻空闲。到最后一个月时,他说真想把这个机子扔了。

但事实上,如果Call机有一段时间不响,他反而不放心了,要查看一下是不是坏了或没电了。

这一年的住院总医师生涯,张明军感受到的压力很大,但成长也最快,临床能力和沟通能力等方面都获得了很大提升。

在张明军工作的第六年,赶上了甲流大流行,他管的两个重症患儿,都上了呼吸机。其中一个是胖胖的男孩,后来进行了气管切开,气管套管还不牢固时突发套管脱出,情况危急,他们紧急展开抢救,同时呼叫两百米外另一栋高楼上的五官科医生。

“那位医生姓马,估计是从十几楼一路飞奔过来的,只用了两三分钟就到了,这个速度真的是救人的速度,这种情况如果不及时处置,或者处置不当,一条命就没了,马医生的这个速度,我很难忘记。“

从2010年开始,张明军就一直在急诊和ICU工作。

这期间,他考取了交大医学院在职研究生。但在毕业论文阶段,因为工作繁忙,他错过了论文开题时间,导致虽然研究生毕业了,但却无法拿到学位,铸成了人生中一大遗憾。

儿科ICU和急诊,是最累最辛苦的地方。15年中,张明军记得自己只上过一个月的门诊,其它时间要么在急诊,要么在ICU,最累的时候,急诊看得他眼发花。

因为要不停地讲话,他的嗓子总是哑的,好心的家属给他买来了润喉糖,也无济于事,耳鼻喉科医生告诉他只有一个办法,闭嘴。他说哑就哑吧。

2014年,新华医院成立小儿重症医学科:新开儿外科监护室,张明军和其他3位医生一起轮流值夜班,像他这样年资的主治医生,在其它科早已不用值这么多夜班,但新科室压力很大,在外科监护室时还要不断拓展自己的专业知识。

这样煎熬了两年以后,张明军说:“总算出来了,我觉得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儿科医生了,临床眼界和思维明显拓宽了。”

虽然抢救成功后,医生会很开心,也有巨大的成就感,但看到幼小生命凋零时,也感痛楚和无奈。有时面对患儿家长的情绪失控,张明军表示也能理解,因为真的是人财两空。

静下来时,张明军会常常想:“自己尽最大努力了吗?还有其它办法吗?医生或家长的选择对吗?”

他的耳边常常想起前辈的教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ICU更是如此。

在人文关怀方面,张明军也希望能够越做越好。因为ICU是个特殊的地方,很多医院都是封闭式管理,家长无法见到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孩子。

张明军说:“以前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安慰孩子,在孩子和父母之间通过传递小纸片、拍照或录像等搭建信息通道。”

在张明军从新华医院离职以后,一位家长在门诊那里知道了他辞职消息,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长长一条信息,说她一直想当面感谢张医生对孩子的鼓励和支持,但一到ICU门口,她就会感到恐惧。

张明军说:“我很能理解她,虽然当时仅隔着一扇薄薄的门……”

ICU的工作经历,也在一点点改变着张明军,他意识到,很多发展成重症的患儿,有一大部分如果早期干预预防,都本可避免,家庭的医疗负担也不会这么重,国家的医疗支出也能减少。

“我查房时经常和下面医生说,什么时候我们能下岗就好了,那时就没这么多危重疾病,不需要ICU每天腾床周转,大部分重症提前预防掉,所以我一直在往预防医学方面靠近,ICU虽然很重要,但也要重视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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