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性爱主题的“病房之恋”：未婚妻罹患严重肺病，他陪伴她进山疗养，等待死神的过程中，也伴随忧伤的幸福
一位日本青年，与纯洁的少女节子相爱，不久后便订了婚。
然而，节子却患有严重的肺结核，他们的婚礼遥遥无期。
他们共同做了一个决定：到大山深处去疗养。
在偏僻之地的疗养院，他们过起了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然而，正是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居然让他们品尝到了幸福。
而这缥缈的幸福，在死神的威胁前，也带来几分忧伤……
宫崎骏根据同名小说创作的动画电影截图
一堀辰雄，芥川龙之介唯一的弟子。这本《起风了》，是他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根据与未婚妻的真实经历创作的。
日本诗人菅谷规矩雄评价，这部小说“有不合常理的地方，那就是性爱的主题，绝对不会在作品中出现。”
正因如此，青年与节子的爱情，才依然让人感动。
现在，我们就用半杯咖啡的时间，走进这个带着淡淡感伤的故事。
几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到东京郊外居住，与少女节子相识、相恋。
她站在芒草丛生的原野上专心画画，而我总是躺在附近那棵白桦树的树荫里。
到了傍晚，我们相互依偎着，远眺地平线上的残阳。
不知不觉到了秋天。那是个下午，她把没完成的画留在画架上，和我并排躺在树荫里。忽然，风起了，画架随风而倒。
节子刚要起身去扶，我却像怕失去她似的，立即将她拉住——
起风了，要努力活下去吗？无需如此。
她依偎在我身边，我重复着浮现在脑海中的诗句。
几天后，节子的父亲要来接她。看着她苍白脸上忧伤的微笑，我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等我的生活稳定下来，我无论如何都要去娶你。”
我拉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我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
没有节子的日子里，我重拾荒废已久的工作。每天，我都会到我们曾散步的树林里，孤单地徘徊着、思念着节子。
二我终于和节子订了婚。
然而，节子患上了肺结核，每天只能躺在家里，我们的婚礼遥遥无期。
三月的一天下午，我来到节子家看望。岳父正在小花园里修剪树木，他对我说：“我想等节子身体再好一些，就让她换个地方疗养。”
岳父说的是F疗养院，我曾和节子谈起，我认识那里的院长。
岳父有些担心地说：“可是她恐怕自己去不了。”
我终于忍不住回答：“我可以跟她一起去呀，反正我的工作那时也差不多做完了。”
岳父脸上立即露出了喜悦：“那就太好了，只是要辛苦你了。”
我弯腰从花枝下走过，走向院子深处的画室——现在那儿成了节子养病的地方。
她穿着睡衣，躺在一把长椅上，手里摆弄着一顶帽子。
见到我，她努力起身，却因为虚弱而重新躺下，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你拿着帽子做什么？”我问。
“父亲昨天买回来的，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戴呢？你说父亲多奇怪……”她说。
“多好的父亲啊，快把帽子戴上我瞧瞧。”我半开玩笑地说。
她装作有些厌烦的样子，然后对我微微笑了笑，用手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这个美妙的动作，散发着年轻女子特有的温柔，让我觉得有种窒息的性感。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切入正题。我告诉了她我的决定：陪她一起去疗养院生活。
她却慌乱地阻止我，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在遇到你之前，我曾梦想过遇到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到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去过幸福的二人生活。以前我没跟你说起过这个梦想吗？我觉得你这次提出去疗养院，也许是因为这些话对你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她努力地微笑着，却又似乎有些羞赧：“那些事情，我怎么还能记得呢？你总是有些让人意外的想法……”
到了4月，节子的身体似乎好转了一些。某个下午我去看望她，扶着她走进花园。
花园里植物繁盛，柔柔的风吹来，我们惬意地聊着闲话。
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搂住我的脖子，趴在我的肩膀上，心跳似乎快了一些。
“累了吗？”我轻声地问。
她小声地说：“没有……我这样体弱，真是难为你了。”
我装作没有听到，心里却焦急地对她说：“你如此柔弱，只会叫我更加怜爱你。”
她忽然抬起头说：“为什么最近我变得这么胆小？以前不管病有多重，我都觉得无所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好想好好活下去……因为有你……”
此时，那句诗又在不经意间浮现：
起风了，要努力活下去吗？无需如此。
我们开始为月底前，前往八岳山麓的疗养院做准备。
趁着院长来东京的机会，我邀请他为节子诊断一下病情。
检查完毕，他面无表情地说：“没有什么大碍，到大山里疗养一两年吧。”
我坚持送院长到车站。在送别的时候，院长却告诉我，节子的病情十分严重……
我带着难以掩饰的愁容，回到了节子的房间。
我倚靠在门边，不敢去看节子，只是说：“那些花好香啊。”
“你在想什么？”节子突然问，嗓音有些沙哑。
我竭力忍住泪水，断断续续地说：“人生就是这样，你像往常一样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就好。命运肯定会赐予许多我们从未奢求过的东西。”
黄昏渐浓，房间里暗了下来。“你刚才在哭吧？”节子竭力安慰着，“我已经知道院长说什么了。你不要担心这些，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
我回过头，看她轻轻把手指放在眼角，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4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岳父将我们送到了火车站。
我们假装很高兴，就像去度蜜月一样。
三我们乘坐的火车翻山越岭，来到大山深处，空气变得凉凉的。
节子整个身体埋进披肩，脸上带着疲惫和兴奋。
她说：“开始变冷了，该不会又下雪吧？”
我说：“都到4月了，哪里还会下雪呢？”
下了火车，我们乘坐汽车，来到了那座疗养院。
我们的病房，在靠近杂木林那栋楼的二层。医生命令节子马上躺下休息。
到了夜晚，窗外真的飘起了雪花。我把半开的窗关上了一点，回头看着节子说：“哎，你为什么这么……”
躺在床上的节子，却把手指竖在嘴边，示意我别再说下去。
为了便于照顾节子，我住在她房间的偏房。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隔壁，发现节子已经醒了。
在我开窗时，她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我马上明白了。
这次回轮到我回过头，把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
几天后，院长将我叫到诊断室，让我看节子的X光片。可怕的病灶在她左胸盘踞，就像一朵奇异的花。
“扩展程度比想象的要大啊！在这个医院里，她差不多算是病情第二严重的患者了……”院长这几句话，字字刺在我心上。
我失魂落魄般走回病房，却在路过17号病房时，听到一阵异样可怕的干咳，想着：这里也住着患者呢。
我们奇特的爱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医生要求静养，因此节子一直卧床。
季节在窗外加快了脚步，而我们的日子却平淡而幸福。
在每一天单调的重复中，我们似乎已经超越了时间，每一件琐事都有了与以往不同的魅力。
除了我身边这个散发着芬芳的女子，除了她被我握住的柔软的手，除了她的美丽而忧伤的微笑，除了我们偶尔的喁喁细语，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但我深信，我们的人生有这些琐事，就足够了。
那些日子唯一的改变，就是她偶尔会发烧，身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
正因如此，我们似乎品味着偷尝禁果的滋味，带着几分与死神对视的生之幸福。
在一个傍晚，我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群山的夕阳出神。
节子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若是我们很久很久以后，想起现在的生活，那该是多么美好啊。”
“真的呀。”她回答道，声音有些嘶哑。
短暂的沉默后，我依稀听到她的叹息。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语气，说：
“要是能永远活下去就好了……”
“你又说这种话！”我小声地责怪。
到了盛夏，疗养院的病人比以往增加了。而我与节子，仍过着不与其他人交往的二人生活。
有时，我对她讲起疗养院遇到的病人，却不敢提那个17号房间的患者。记得每次从那个房间经过，我都会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嗽声。
他或许就是院长提到的那个“病情最严重”的人吧。
一天晚上，院子里想起了嘈杂声。急促的脚步声、护士的呼喊声、人们的低语声……
住在这里一段时间，我已经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我留心着隔壁节子的情形，她好像和我一样失眠了。
风暴终于平静了，节子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轻轻走进她房间，她似乎很害怕，努力地微笑着。
“不要离开。”她有些怯懦地说。我握着她的手，一直到天亮。
到了9月，下了几场滂沱大雨。在一个秋雨如雾的早晨，我在窗前看到，一位护士正在雨中，随手采摘着盛开的野菊花。
那是17号病房的贴身护士。那个总发出令人不快的咳嗽声的病人，在那个嘈杂的夜晚死去了。
看着那采花的护士，我忽然感到揪心地疼。
我回过头来，看到节子的苍白的脸。她的表情，仿佛看穿了我的心。
可我只能隐瞒自己的感受，这让我越发痛苦。
我想起后来问到的那个梦，节子来到这里第一晚的梦。她说，梦见自己躺在棺木中，人们抬着那具棺木，穿过陌生的荒野……
接着，在一个早晨，又传来噩耗：疗养院里一个高个子的抑郁症患者，在那片树林里自缢身亡。
我心里突然有种罪恶的庆幸：虽然节子是这里第二严重的患者，但不见得下一个就轮到我们……
这天，岳父寄来了信，告诉节子他过几天会来。
节子兴奋不已，眼睛变得像少女一样炯炯有神。
为了看起来不错，她努力地吃饭，却也兴奋得失眠，导致了发烧。
一个下午，岳父到了，他的背比从前更驼了。
看到节子卧床不起，岳父露出担心的神情，而看到节子因发烧泛红的脸，他又像宽慰自己似的说：“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岳父给节子拿来许多点心，都是节子小时候爱吃的。节子脸上洋溢着孩童般幸福的表情，让我想像她那不为我所知的少女时代。
我送岳父回去的时候，他透露了自己的担心，也提醒我不要荒废工作，这让我的心情沉重起来。
从车站回来，我发现节子蜷缩在床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样可怕的咳嗽，还是第一次。
我赶紧去叫护士，护士告诉我，在我离开时，节子咳血了……
堀辰雄《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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