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抑郁的战场上,只有自己在孤军奋战

文 / 曾奇峰心理工作室
2019-03-12 14:30

“抑郁,我们共同的秘密”线上直播活动吸引了3K多位小伙伴在线参与。在直播中左灯与我们分享了她的故事。此为直播文字稿(上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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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灯你好,看到这本书后,很喜欢这个封面,更喜欢这个名字。我注意到书上有两个非常厉害的词“精神病院”和“抗抑郁”。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这两个词之上都很多“污名”,也因此很多生了病却不敢也不愿意和他人分享。而你能够将自己的经历分享出来,感觉你真的很勇敢。可以讲一讲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有勇气,将自己的经历写下来吗?

左灯:要说这本书,其实是完全的“无心插柳”,我写下这些经历,起初也并不是为了出书或其他什么。当时刚住院的时候,病的比较重,整天都处于一种“怀疑人生”的状态,人家说什么“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就净琢磨“生的憋屈,死了拉倒”这种事。医生就说:你不能任由自己一直沉沦在这种消极情绪里,你要试着去做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是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干,浑身就像被胶水黏住一样,还是那种502超强效强力胶,我觉得呼吸都很费劲,然后我爸就跟我说:“那你写一写吧,把自己在这里的经历写一写。”

因为我一直都是做文字工作的,对文字的力量有一种天生的推崇和敬仰,况且那时候我也的确只能做到“写一写”了,于是就“有的没的”一点点写了下来。初衷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别成天想着要死要解脱就行。没想到现在书出版了,可能就是印证了我开头说的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吧,也不是什么勇敢,就是一种运气。

2

在书中你提到了很多情感,同时提到了“病友情”。事实上我们很多读者对“精神病院”很好奇。在我们的想象中,那是个有点恐惧,又有点神秘的地方。而精神科的医生仿佛在世界上开辟了一个新国度,在那里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在你的眼中“精神病院”是个什么地方呢?

左灯:其实,我一开始对精神病院这个地方的确是心存芥蒂的。你看那种恐怖片、惊悚片,总是以精神病院做背景,人们对精神病人的印象也都是那种流着口水冲着你傻笑的,或者脱光衣服在大马路上裸奔这种的。以前我骂人的时候也会说:“是谁把你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的?”结果没想到我自己就住进去了,我当时真的有很强烈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宿命感。

但是随着住院的日子越来越长,对病院里的人和事了解的越来越深入,我的想法也就慢慢改观了。我在书里对精神病院是这样写的,我给大家念一小段——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大人与小孩之间是平等的,男人与女人是平等的,随波逐流和特立独行也是平等的。

在这里只有一件事:病患们与病患家属们互相扶持、抵抗疾病。我常常觉得,这里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个大厅一条走廊里,铺展着人们最纯真最可爱的人性。

因为窗外世界的冷漠,大家挤在这里紧紧依偎、互相取暖。无论年龄性别,大家都是彼此最忠实的朋友。

即便是手机没有声音这样的小问题,也会引得众人全来帮忙;各个年龄层的人完全打成一片,老人、大人、年轻人、小孩子一起跳着古老的舞步,一起玩着纯朴的游戏;我与几个活泼的姑娘会在走廊里一边跳跃一边高歌,病房里的人们有的会直接加进合唱队伍,有的会走到走廊上,一边笑着一边鼓掌。大家都笑着,闹着,品尝着最平凡的快乐和内心最深处的感动。

在这里,我才会觉得,原来所有的大人,内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孩。揭下虚伪的社会面具,他们都有着天真、淘气、纯洁的灵魂。

2

续:你与病友们之间的情感又是什么样的呢?

左灯:我与病友们的情感。病院不同于外界,其实住院以后,我常想起以前的生活,总是突然觉得那时正常的自己,和大家都在心安理得地挥霍着时间和生命,毕竟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死亡是太抽象、太遥远的东西了。但是在病院里,生死博弈每天都在上演,可以这么说,死亡触手可及。对于这里的每个病人来说,生命是具体的、可触摸的,被细心守护的,被共同瞻仰的。因为我们都游走在生死边缘,所以对于生命的存在,我们都特别敏感,对待生死问题,也格外小心翼翼。而在这样的生命共同体的命运面前,人们会发自内心地自发凝聚紧密起来。

病人们和家属们就是这样。你问我和病友们之间的情感,因为大家其实都是脆弱的,所以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相扶持着。所以谁有一点点困难,或者发病了,或者坚持不下去了,或者想要放弃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忙前忙后地帮忙、劝导、张罗,真正体现了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而且这种感情不掺杂一点私欲和个人情感,有一个人发病了,哪怕另一个人,平时和他有过矛盾和过节,他也会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地上前帮忙,有时候我会想,这就是人美好的地方。

这里我想再说句题外话,我说抑郁症患者的痛苦,是一种孤独到极致的痛苦,因为你每时每刻都觉得,在抑郁的战场上,只有自己在孤军奋战。其实不是的,我的书出版以后认识了好多抑郁病友,其中有一个产后抑郁症的妈妈,她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自杀了。结果自己没死成,孩子却真的死了。

你说,这种经历,一般人根本就承受不住,或者说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自己把自己的亲身骨肉弄死了。但是她慢慢走了出来,重新面对了自己,重新面对了生活,重新获得了第二段婚姻,重新拥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小孩。我觉得这种经历,坚强这两个字在她面前都显的很肤浅了。

我再给大家说一个故事,《我不是药神》大家很多人都看过吧,我见过一个抑郁症的女孩子,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注意到她脖子上一大块疤,也没好意思问,后来她分享自己故事的时候,说她的病和《我不是药神》里的病一样,慢粒性细胞白血病,里面的故事她都经历过,瑞士格列宁到印度格列宁,买药难买药贵,那时候我才知道她脖子上的一大块疤痕是插管插的,有一次医院都给她判死刑了,她已经没法呼吸了,她的家人和朋友把她送回到自己的家乡,说到这里的时候旁边她的朋友忍不住哭出声音了,她朋友说当时就觉得要失去她了,要永远失去她了,在疾病面前,生命太脆弱了。就这个情况下,她突然恢复自主呼吸了,因为她想活着,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就这样,这个已经被下达死亡通知书的姑娘,又一次活了过来。我当时听到她讲自己的故事,心里触动太大了。因为就觉得,生命真的是太震撼人的东西了,我当时看着她的眼睛,觉得我们现在所有的痛苦也好、忧虑、烦恼也好,答案都写在她眼睛里面了。

我每次觉得太难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就想,在我这样草率地面对自己生命的时候,有的人咬紧了牙关,奋不顾身地只为了想要继续活下去。

3

我们知道你的年龄不大,是个90后。而且很萌,你的文字也是古灵精怪的。很难想象这样可爱的女生,也会得抑郁症。虽然现在的媒体都整天说“抑郁症”,但更多人依旧觉得距离我们生活很远。你能给我们讲一讲,你得抑郁症的经过吗?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

左灯:首先非常感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说我“年龄不大”了,这几年光听到旁边的人跟我说“哎呀,你都这把年纪了”什么什么的。

说回正题,我得抑郁症的过程,应该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了。可能大家都觉得,抑郁症是不是一时间压力太大了,想太多了,或者突然被一件事情刺激到了。但我觉得不是的,当然,很多患者的抑郁症被触发,的确是由重大的伤痛事件引起的,比如破产、失业、亲人离世、失恋等等。但是为什么有些人面对这些挫折,就难过十天半个月就满血复活了,而有些人就深陷抑郁症出不来了呢?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些更深刻的原因。比如说个人体质问题,有些人天生就是抑郁体质,什么意思呢?就是身体里,让人开心的元素五羟色胺(5抢色按)等等激素分泌不足,就很难去抵抗和释放悲伤的情绪,但这是医学的专业问题,我只是个患者,没法深入去说。但我们病院里的医生给我们普及抑郁症的时候,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我认为非常的形象,大家不妨听一下做个参考。

就是如果把人比作一个地面,把不好的事情比作暴雨,正常人就是一块平地,平的地面,不好的事情像暴雨一样哗啦啦下来,可能对地面是有冲击,但因为地是平的,雨水也就哗啦啦流走了;但是抑郁患者就是一块凹地,凹进去的地面,不好的事情也哗啦啦冲下来,就算雨停了,积水也流不走,就一直积蓄在这个凹地里面,这样一来,日积月累,不良的情绪得不到排解,越积越多,俗话说积重难返,到了一个点,就把人给冲垮了。

所以很多人觉得,抑郁患者就因为一件事过不去,就抑郁了,其实他是有基础在那边的,有很多年甚至好几十年的不良情绪在那里积压着,那件诱发抑郁的事情,只能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除了个人体质问题,还有一个人的个性问题,比如很多抑郁患者都是内向、比较沉默、自卑、不善于交际、缺乏安全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当然还有一部分微笑型抑郁,是恰好相反的,表面看起来是乐观开朗、积极活泼、非常热情的,甚至是朋友圈里的开心果,但事实上,他们心里是非常不快乐的。

追溯抑郁患者这些性格的成因,很多都可以追溯到患者的原生家庭,比如家庭不完整,父爱母爱的缺失,或者父母教育上的问题,个人童年的痛苦经历,这也很复杂。

我想说明一个什么呢?就是抑郁症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没法一以贯之,它是多方面的原因相互影响,相互杂糅导致的结果。我听过有一种说法是,抑郁症是大脑的强制性重启,这就跟电脑一样,你让他一直在承受超负荷的消极情绪,有一天他受不了了,就要当机罢工了。

所以,我觉得我抑郁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和家庭、个人、经历都有关系。

我可以给大家说一说我当时抑郁症的一些症状。长久以来,我自己的情绪都是很低迷的,经常就是人前很开心,但回家以后一个人闷着头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当时还不是很严重,经常哭到一半,还拿起镜子看看自己哭的凄不凄美这样的。

直到去年的8、9月份左右吧,因为各种原因,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就跟歌词里唱的一样,“落下负一层B座”,就很丧,然后做什么都觉得很没兴趣,那之前我很迷PS,不是美图秀秀啊,是认认真真的PS软件,很喜欢研究专业P图,把自己的照片P的瓜子脸又铜铃大眼,就把自己P的女神一样很开心,然后那算时间突然我就觉得没意思了。

再后来,什么都没意思了,到最后刷牙洗脸都没意思了,每天蓬头垢面带着个口罩,就觉得自己就是发臭的垃圾一无是处。之前我是挺臭美的一个人,化妆打扮,走在路上有人一看我,我就觉得哎呀我今天真是一个美丽的小仙女,还挺虚荣挺高兴的。那时候走在路上特别怕人,别人无意瞥了我一眼,我就一路在想,是不是他在鄙视我,鄙视我这么垃圾,怎么还好意思活着。真的每天脑子里就是好几十部宫斗戏轮番播放。

再后来就开始嗜睡,特别能睡,睡到最后一天可以睡18个小时,那时候冬天快来了,我在想我自己是不是跟乌龟一样,要去冬眠了。再之后身体症状就出现了,莫名其妙地头疼,胸疼,腰疼,我老是怀疑我在睡觉的时候,有人趁机揍了我一顿,就真的浑身都很痛。最后胸疼的都受不了,就上网去查这是什么病。不查还好,一查什么癌症啊、绝症啊都出来了,搞的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但我那时候还是没往抑郁上想,当时没这个意识,也没这个概念,我也以为抑郁就是心情不好,所以在确诊抑郁症的这条道路上,我走了很长一段的弯路。现在想来,真的是人们对抑郁的了解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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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人草率地对待生命时,有人咬紧牙关只为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