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岁男孩全身出血,病情危急,父母却隐瞒了重要真相

文 / 关注心脑健康
2021-01-11 11:39

我叫王远,一名肾内科医生。

10 年前,我刚刚从学校毕业,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参加规培(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需要轮转全院所有内科相关科室。

我记得那是 10 月中旬,正是北京秋高气爽的时节。梧桐叶由绿渐黄、将落未落的时候,我轮转到了血液科。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患者——一个 10 岁的小男孩。没想到,这成了我从医以来最有成就感的一个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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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血

男孩叫亮亮,是因为全身不明原因出血入院的。之前,他一直由其他医生负责,我接手的时候,是他转到我们医院的第 3 天。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血液科的病房里。清冷的日光透过窗户漏进来,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因为长期出血而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看到我进去,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他就赶忙拉起被子,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的父母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有些拘谨地站在床边,不住地搓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着孩子的病情。

亮亮全身出血的状况很严重。我简单检查之后发现,除了眼睛之外,鼻子、牙龈也都有出血。皮肤上散在瘀斑,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除此之外,还有尿血的症状。

更严重的是,从之前的检查结果来看,他的腹腔里还有一个大血肿。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在北京其他两家医院分别住了 10 天院。在接受补充血浆、凝血因子、纤维蛋白原和维生素 K1 等常规治疗后,症状一度好转,但停止治疗后,出血很快又会出现。

亮亮一家来自河南,这次是为了看病专门来北京的。

那一沓厚厚的病历上,印了四五个医院的名字,从县医院、到省会医院、再到北京的医院,检查做了不少,钱也花了不少,却一直没查出确切的病因。

一番奔波下来,夫妻二人已经有些绝望,把北京看做治病的最后一站,如果再查不出来,就只能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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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医生面对这种原因不明的出血性疾病,寻找病因是治疗的关键。

但从之前的一系列检查结果来看,亮亮的肝功能和骨髓造血功能都是正常的,由于大量出血,骨髓的造血能力还有代偿性增强,这就排除了骨髓造血异常的可能。

至于遗传病方面,筛查也没有发现异常。

出血,还有可能是他误食了药物或者食物导致中毒,但奇怪的是,前面几家医院的病历资料中都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之前,亮亮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据他的父母说,家里平常做粮食生意,也没人有慢性病需要服药,孩子发病前的饮食和作息与平常无异,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或者吃过特殊的食物。

而且,他父母还说,家里只有亮亮出现了这个问题,其他人都没有任何症状。

退一万步讲,即使患者当时接触了毒物,现在来北京已经 20 多天了,这 20 天的饮食用药都有严格管理,为什么还会有出血表现?

在这种情况下,病因很难确定,诊断陷入僵局。

因为病因一时难以确定,我们只能对亮亮进行常规治疗。此时距离他们一家来到北京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反复输血浆和各种凝血药物,加上为了寻找病因做了大量的检查,亮亮家里已经把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还借了好多钱。

偶尔我经过病房,总能看到夫妻二人皱着眉头,在楼道里操着方言,小声说着话。

他们告诉我,再治不好,家里就没钱了,只能接回家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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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干

一筹莫展的时候,科里决定申请全院会诊,明确诊断并制定治疗方案。作为住院医师,我需要写一份病情简介,发到各个科室。

由于接管患者的时间不长,为了更详细地了解病情,我打算再去看看。

我到病房的时候,父母都不在,亮亮刚刚输完液,独自躺在床上。依旧苍白的脸色,再加上身上散布的青紫,让他显得着实有些可怜。

经过几天的相处,我知道这个男孩性格有些内向,可能是因为普通话不太流利,他从来不会主动和医生护士说话。

看到我进去,他还有些害怕,小声地告诉我他爸爸妈妈刚出去了,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等他们回来再说。

这时,我突然想到,由于亮亮年纪还太小,之前的病史都是从父母那里采集的,没有一个医生直接问过他本人。

于是我简单问了他一些情况,但大部分都是我已经知道的。

聊了十几分钟后,他渐渐放下了戒备,神态也轻松下来,我开玩笑地问:

「你身上这么多淤青,是不是因为偷吃了什么东西,爸爸妈妈打的啊?」

「不是,爸爸妈妈从来不打我,我爱吃的东西他们都会给我买。」

「哦,你都爱吃什么啊?」

「我最爱吃红薯干了。」

「那你是不是吃了红薯干才这样的?」

「不是,我都吃了好几年了,一直没事。」

「那家里的红薯干都给你一个人吃吗?」

听我这么问,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告诉了我一件让我诧异的事情。

也正是这件事,为后续的诊断和治疗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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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嗯,妈妈每次买回来都只许我一个人吃。妈妈说这个东西金贵,不许我给妹妹吃。」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我继续问:「你还有个妹妹?为什么你爸爸妈妈都没和我们说过?」

「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妹妹,每次有好吃的都留给我,不让妹妹吃。我有时候偷偷藏起来一些红薯干给妹妹吃,妹妹可高兴了。」

「那你妹妹对你是不是也特别好?」

「对啊,妹妹有时候也会把她摘的小花,捡的漂亮的石头给我。我来北京之前,她还偷偷告诉我,她发现了一个洞,里面都是藏着的红薯干。她每天都会拿些红薯干,和我一起偷偷吃。」

「那你病了,你妹妹现在怎么样?」

我尽量压抑着自己的语速和语调,害怕吓到他,可心里还是难掩震惊。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让几家医院都一筹莫展的病因,似乎离我不远了。

「妹妹也病了,和我一样。妈妈说,妹妹可能活不了了。医生,你去我家救救她吧。」

听到这句话,我一瞬间惊醒。所有的症状和表现一条条串联起来,指向那个最初的猜测——中毒。

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也都突然之间有了答案:近期出现了「红薯干」这一不明饮食史,患者从一人变成两人,中毒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而他们一家有意无意地隐瞒了病史。因为家里穷,钱只够给一个孩子治病,他们选择了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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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的父母回来之后,我赶忙把两个人叫到了办公室,仔细问了起来。

这才知道,他们家主要靠夏收时倒粮食挣钱,为了囤粮食,就在院子里搭了个小屋子当仓库。前一阵子,仓库闹老鼠,他们就在仓库里放了老鼠药——溴鼠灵。

爸爸还跟我说:「这药八成是假的,我放了一个多星期也没见老鼠少。不过大夫你放心,那药我都是锁在柜子里的,我儿子不可能偷吃的。」

我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把药抹在红薯干上放的?」

「对啊,要不老鼠不吃啊!」

真相大白。

妹妹

原来,妹妹看见父亲把红薯干放在了仓库里,就偷偷拿回来和一起哥哥吃。

但她不知道的是,红薯干上掺了鼠药,这才引起了兄妹俩溴鼠灵中毒。

而一般的医院很少把毒物检测作为常规检查,再加上病史采集中也没有问出中毒的可能,直接导致了医生的判断失误,错过了治疗时机。

溴鼠灵属于二代香豆素类抗凝剂,虽然与华法林抗凝机理一致,但持续时间很长,脱离毒物后出现低凝状态的时间甚至能达到半年。

这类中毒的治疗需要长时间、大剂量地使用维生素 K1,但在之前的治疗中,由于不了解病因,维生素 K1 通常是用到患者凝血正常就停止了,所以才会反复出血。

在找到病因后,我们立刻送检标本,确诊了溴鼠灵中毒,然后给予亮亮大量维生素 K1 持续治疗,果然没有再出现出血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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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上级医生强烈要求夫妻二人把妹妹也从老家接过来。因为单用维生素 K1 价格并不贵,这次他们没再犹豫。

妹妹之前一直在当地的县医院住院,是家里的亲戚在照顾着。他们说,本来是想着,如果能治,就治好一个再治一个,如果治不好,两个都来了也没用。

那天,父亲带着妹妹来了。

我去病房的时候,看到一个 4 岁的小女孩,脑袋上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也黑黑的,不知道是哪里蹭来的脏。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皮包着骨头,身上是一块一块青紫色的瘀斑。

女孩年纪还太小,话都说不利落。我们问她有没有偷吃红薯干,她嗯嗯啊啊地应了。我们跟她说,以后不要再随便吃东西了,她也嗯嗯啊啊地应了,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

住院的那些天里,我每天都看着父母两个围着哥哥转,零食、玩具都是买给儿子的。对于这个女儿,仿佛只是顺带着照顾一下。

幸运的是,相比于哥哥,妹妹的症状要轻一些。3 周后,两个小患者都没有明显淤青和出血了,就办了出院手续,回了老家。

出院之前,父母曾告诉我,前面的两家医院都建议做毒物检测,但他们觉得不可能是中毒,就没去,频繁更换医院也是因为不相信中毒的说法,还以为孩子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直到我问出了这种可能,他们才相信了这件事。

力所不能及

从医多年,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患者,这次治疗还是让我记忆犹新。直到我规培结束,这个病例都被当作教学病例使用——它再一次证实了病史采集准确的必要性。

作为内科医生,发现疾病就像破案,要严密谨慎地推理,仔细地寻找证据,才有可能找到背后的「真凶」。

而我也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医生的责任。如果能早一点问出情况,那这家人可以省下很多钱,他们的女儿也能尽早接受治疗。

但是,我也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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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是会偶尔浮现出小女孩的那双眼睛——单纯,清澈,又充满希望。我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没有问出病因,这个女孩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我能治好兄妹俩的病,却很难改变那个家庭对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对待。

一转眼,这件事已经过去 10 年,也不知道这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只希望亮亮和他的妹妹,都能健健康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