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癌症母亲

文 / 海心君
2021-02-06 00:50

母亲的心声和书写(1)。2019年8月

摘要:摄影师顾勤的母亲患癌8年。平日里,她的母亲上有八旬父母,底下还有四岁的外孙,她维系着一家四代的生活,患癌后也未曾停止。她经历过三次确诊,两场手术,心境从消沉转为释然。

从母亲的病痛中,顾勤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坚强,她拍下母亲药物过敏的皮肤,放大后的红疹像星空一样闪亮;还用橘皮仿制了母亲的刀疤,母女渐渐接纳生命的无常。

为此,她拍摄了作品《致亲爱的》,在母亲具体的生命中,顾勤的照片展示出清晰可见的开阔。


以下是顾勤的自述:

去年圣诞夜,我拿到了母亲的第三份确诊报告,癌细胞已转移,扩散至淋巴。

这是母亲抗癌的第八个年头,我们的心态都已有诸多变化,所幸仍有治愈的希望。56岁的她不再消极,早早做好了下一阶段治疗的准备,说自己上网了解过,“医疗进步快,多活一些年头没问题。”

家附近的公园。2019年9月

仙人掌的刺和治疗癌症的药物。2019年10月

母亲的CT片。2019年10月

急救病房内的床垫。2019年9月

接受放疗后,母亲的身体上又多了些新的适应症,失眠日渐严重。她不多讲,只是睡前抱着手机看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几次深夜醒来,都看见了她浇花、倒腾花盆的身影。

那些花草她可宝贝了,除了容易辨识的果树外,我大多叫不上名字。蚯蚓干、核桃、营养液,家里每隔两三天便收到一包和养花有关的快递,她照顾得仔细,开花了,结果了,她都开心得像个孩子。

母亲又开始频繁进出医院后,照顾花草的重任移交到了我和父亲的手上。“今天别忘了浇水”,我每天都能收到这样一条信息,父亲也是。

星空。由于长期服药,母亲的皮肤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起了红疹。2019年8月

家。2019年8月

母亲儿时的照片。1980年

除了种花外,她没有其他爱好。她是个恋家的人,对家里的一切格外用心,每顿饭都做得讲究,只有午饭简简单单,那时家中只有她一人。从前我并不过多在意这些琐事,直到2016年,女儿“小月亮”出生,我的身份从孩子变成了母亲,才体会到操持三餐、上老下小的辛劳。

外婆与母亲。2019年7月

母亲与外婆一起剥百合。2019年8月

母亲的心声和书写(2)。2019年7月

她第一次确诊是2013年,手术后选择了药物化疗,照常为家人忙碌,全然不像癌症患者。只有刀疤无法掩藏,她常常对着镜子看上很久。

我知道母亲自小是个爱美的人。生病后,她悄悄收起了那些心爱的、精致的衣物,换上了宽松的棉质长裙,遮挡因药物反应引起的皮肤红疹和臃肿身型。抗癌药物的副作用不小,用药后外貌的变化最显而易见。“最近又掉头发了”,“白头发又冒出来了”,我常听到她喃喃自语。

命运的赠予。2019年8月

从未老去,只有两鬓染了白发的少女。2019年8月

棉花与刺。2019年10月

母亲的蕾丝衣。2019年10月

没过多久,病情暂时的平稳就被生活的变故打断。2018年,外公因癌症晚期去世。此前他已患有脑梗,母亲整日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忙于照顾老人,心里也放不下外孙女。外公去世的那月,她的癌症复发了。一家医院,两个病床。外公在ICU抢救,她在接受第二次手术。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收到病危通知后赶往医院的一小段路,走起来是那么长。

母亲的心声和书写(3)。2018年6月

外公的病房。2019年9月

一个美丽的梦。2019年10月

外公去世后,我时常会抬头看看天。母亲也无法释怀,那是她患病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独处时总是一个人发呆。我无法切身体会她的悲伤,只能经常陪伴她,一起整理老照片,出门拍摄时带着她散心,试图在这个过程里学习接受生命的无常。

红豆。2019年8月

第二年初夏,晚饭后我们在河边的高架桥下散步,路灯穿过树叶的空隙照在她的身上,她闭着眼睛,安安静静。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的愁容随晚风飘散。

高架下吹着微风的母亲。2019年9月

草坪上的微光。2019年9月

母亲与外孙女。2019年9月

那年我给母亲拍了上万张照片,也看着她写下了一页页关于老照片的回忆,集结为《致亲爱的》,它是我们在过去几年中共同经历的感受。我拍过她药物过敏的皮肤,放大后的红疹像星空一样闪亮;我用橘皮仿制了她的刀疤,让伤口里开出鲜花。我想告诉她无论好坏,都是生命的赠与,给了她鼓励,也治愈了我自己。

橘皮、针线、鲜花,母亲心情的转变。2019年9月

仿佛被风吹走了。2019年10月

近两年,我们谈论生老病死时自如了许多,其中很多力量来自新生命的慰藉,照顾“小月亮”成了母亲的寄托。她的出生让我转变了身份,开始理解母亲的脆弱和坚强,对生命起敬。有时我看着母亲的背影,像是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我不确定自己还需要做到什么,才能像她一样担起支撑家庭的责任,但时间推着我向前走,就像曾经推着她。

回家的路。2019年10月

母亲梦中的情景。2019年10月

母亲在给老照片写手记时,曾写下过关于一棵树的久远回忆:“1974年,我丢了几个枇杷核在院子里,想看看它们会不会长出枝来。18岁那年,大姨妈向我妈讨棵树,我妈答应了,可我怎么都舍不得,我和妈妈吵着打了个赌:如果今年再不结果,我就送。想想好神奇,那年枇杷满枝丫。”

花与少女。1980年

母亲结婚时的物品。2019年7月

上周我陪着母亲回到儿时生活过的老院子,早已无法住人,等待改建,那棵伴着她长大的枇杷树还枝繁叶茂,在一去不返的时间中生生不息。

母亲与枇杷树影。2019年10月

(《致亲爱的》获第七届侯登科纪实摄影奖入围)

侯登科纪实摄影奖组委会X极昼工作室

联合出品

注:“侯登科纪实摄影奖”是国内第一个民间的、公益的、以摄影家个人命名的纪实摄影奖,自2007年开展首届评选,致力于推动纪实摄影对中国当代社会生活的关注。目前,该奖由深圳市越众历史影像馆承办,第八届奖项作品正在征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