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中医:及至年过不惑,思想方趋稳健

文 / 中医出版
2017-10-28 21:57

纪录中医:及至年过不惑,思想方趋稳健

日诊习之所得,夜话录之所成

余中医临床将及30年,由当初亦步亦趋之稚嫩,至当下自有机杼之小成,个中甘苦唯自知矣。然不论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余临证、读书、思考之例行,未曾稍有改焉;期间,时现吉光片羽之灵机,常有思索体悟之心得;及至年过不惑,思想方趋稳健,体系渐成小熟。

然其得也,非为“有心栽花”之勉力应景,皆缘“无心插柳”之随心所欲;凡日常临证之悟会、习典之斩获、自然之启发,及读诸家之所见、参众说之是非,甚而博友同仁之叩问,皆余追索探讨之契机、挖掘思考之肇端。

常于更深人静,即沏清茶一壶于案头,遂启条缕结茧之“夜话”——或为医话娓娓,或为医案切切;或为思维逻辑,或为临证一得;或为大要精义,或为思想升华;有生理探原,有病理求真;有诊治之道,有方药之术;有养生之建言,有医事之陈述;有经典之刨根,有经方之钩沉;有名家医案之读说,有大师学术之伸发……

余“夜话”之文,或凝短章,或成千言,不拘一格,亦散亦杂;内容虽纵横裨阖、视野阔泛,然一经梳爬,余之学术思想和诊治体系,便见清晰明朗,一言以蔽之,乃“天人合一、对立统一、动态平衡、一气周流”思想下的“辨机论治观”也。

“夜话”之体系,正如余之斋名曰“毓涵”,皆余于学术、于思想培育涵养而所成;此后仍将初心不忘,毓之涵之以续“夜话”焉。为中医学术补偏救弊计,终为民众病患之需之助想,余不忍自私或淹没,不欲有半点保留与遮隐;遂应博友同仁之呼声,在张钢钢、华中健老师之精心策划,顾勤老师之关爱支持下,继《原生态的中医“乱弹”》后,今与后皆以“夜话”之系列公之于众,名曰《毓涵斋中医夜话》耳。

本着内容活泼而读者“兼看则明”之整编思想,“夜话”系列继续引用或采录了一些博友之互动跟帖,主要有客主之问答、博友之评点、观点之质疑、后续之辩论,“热闹”而精彩,使“夜话”丰富、灵动了许多,更拓宽了读者之视野,予读者留下独立思考和判断之契机矣。

最后,要特别感谢仝小林老师和张荣生局长于百忙之中对《毓涵斋中医夜话》系列书稿披阅并热忱作序推介。

毓涵斋 贠克强

2015年3月15日

内容节选

原文:咳证阴虚阳虚必辨。

同里黄灿之媳,患咳证,服黎贡南之天冬、麦冬、地黄、桑白、阿胶一派清润药,计过百剂,竟至阴霾四布:咳喘,无谓,夜不能寐,几成大肉下陷之死证。

适余归家度岁,乃邀余诊。余以其家素服贡南,中贡南之毒已久;乍投与贡南相反之药,必因少见而致多怪。姑作二陈汤加术与之。次日复来请诊,据云:“已效”。余晓之曰:“此证而用二陈汤,直杯水车薪耳,乌能愈?”曰:“荐之者,谓先生高明也。”余曰:“高明者,非处此等方剂之谓。若出好方,第恐骇怪而不愿服之耳。”病家肃然曰:“服药过百剂矣,愈医愈弊,岂欲复蹈前此之失?敢乞援以回天之手!先生但用先生之法可也。”余乃出大剂,以纠前药之偏。予真武汤加减,附子由五六钱用至一两,干姜由三钱用至七八钱;渐有起色,由是而咳平,而胃进,而咳亦渐少。

至次年正月十六七日,余向例以此时期返馆诊证。濒去之前,嘱其:“守服此方,至痊愈后,仍续服二三剂,则血气加增,将转弱为强。幸毋枉我之苦心也。”

有麦栢君者,亦研究仲圣方书,乃其家之业主。甚怜此妇为贡南所误,多方开导,且屡赠玉桂以助药力。余归家时,常晤栢君,屡言病妇日有进境。嗣清明时节,遇其大伯于里海,则称谢不置。谓不特大病已愈,且血气充盈,容貌光泽,胜未病时远甚!拟以厚酬为谢云。余曰:“能受余多之方治者,即吾之知己。今睹此好景,余之喜何可言喻?讵思望报耶?”不及蒲节余返家,遽闻此妇已死。问之栢君,则云:“贡南语其大伯云:‘庇留之方,无病者尚不可服,况阴虚证乎?’自请为之诊视。时此妇肥美胜常,照旧操作。惟以缫丝近火,觉口渴。贡南遂扬言热证”。不知此乃身体壮健之征也。竟以天冬麦冬等与之。初服犹未见弊,再服三两剂,痰饮复渐生,而咳再作。自是愈服愈咳。贡南更归咎附子毒发,更投重剂。不数日,而咳喘息高,遂死。

噫!此君自诩世医,实则未知仲景之道为何,抑未知医道为何物也。无怪以阳虚为阴虚,置人于死地而不悟也。此诚一冥顽不灵之人也已。夫何不深加省察,以穷流溯源耶?——盖前此服药百余剂,乃几濒于死。而服庇留之姜附百余剂,竟强壮异于昔时——箇中机窍,终茫然而弗之觉。呜呼,是何人欤?乃复恣为谬妄之言,转诬于庇留也?伤哉此医,惜哉此妇!

读说

此妇患咳,服“天冬、麦冬、地黄、桑白、阿胶一派清润药,计过百剂”,然成“咳喘,无谓,夜不能寐,几成大肉下陷”之状。可知,原非阴虚燥热之证,当下已是阳虚痰饮、遏阻肺心之机耳(跟西医之谓“左心衰”之喘咳者似也),而“几成大肉下陷”貌,则命火肾阳恐已伤损矣;亦可见当时岭南医界“每遇咳症,动谓阴虚”之流弊也(另,有医遇干咳皆谓阴亏之咳,而施以滋阴之方,以致燥咳愈甚矣。殊不知此实乃痰湿凝结、咳而不化之干咳,滋阴则滋痰湿耳。余临床见干咳如舌淡苔白腻、脉按之沉濡或滑者,皆以辛宣温润化痰剂如杏苏散类治之,患者初服皆先痰多而咳利,后则痰渐少而咳渐止矣。当然,如舌红苔少、脉细数之干咳,滋阴润肺自是正治焉)。

病机如此,理应温阳化痰饮以减心肺之压,因虑及阳伤及肾,故真武汤当为对机之方。黎氏初因患者有姜附之忌而姑以二陈汤加术化痰湿、止咳逆作回环之治(黎氏“医者父母心”和智慧之举可堪赞叹),虽为治标对路之药而微效,然终非治本对机之方,于肾阳有损之证,久服恐有“拔肾根”(伤损肾元之谓)之虞。故获取患者信任后,黎氏即以真武汤加减治之。正如黎氏所言,患者体内因“一派清润药,计过百剂,竟至阴霾四布”。 此阴寒痰饮之厚实,不是“如豆灯火”所能温化,非得艳阳高照不可,故方中附子、干姜必用峻剂,方能克邪制胜。患妇因之“渐有起色,由是而咳平,而胃进,而咳亦渐少。”

然窃以为,一旦阴寒溃败、“鸟兽”四散之时,则宜姜附渐减(此以西医角度言之,乃防附子蓄积中毒矣),有的放矢,续歼余寇,切忌万千兵马,“杀红了眼”,敌我不分,自伤无计。

治坚顽之邪,攻之如狮,劲霸力宏且变化多端;阵地既得,则守之如龟,即一方之用,如龟之温和,如龟之静守,坚持到底,方得始终。案中患妇获黎氏之守治,“不特大病已愈,且血气充盈,容貌光泽,胜未病时远甚”。

然可悲者,虽黎氏嘱患妇“幸毋枉我之苦心也(黎氏拳拳之心耳)”,然又架不住流弊之祸而枉遭庸医之误,复迭进阴柔滋清之剂,心肾之阳复被伐抑,阴寒痰饮复生,终至凌淹心肺,咳逆息高,喘脱而亡。

以西医角度言之,此患于黎氏接手之时恐已是左心衰致喘咳之病,属中医阳虚痰饮、遏阻肺心之机。以余之临床经验来看,真武汤以温少阴之阳、化上焦痰饮之功,极宜此类心衰之治,其减负强心、控制甚而一定程度逆转病理改变、改善症状、缓解病情之效,显著而稳健。余早年曾以真武汤加麻黄并重用附子茯苓,治一例因大雨迫袭引发心衰而心影扩大患者,记得首诊服药后,患者即见头晕、呕吐、腹泻等似“附子中毒”之状(中医谓之“暝眩反应”),然续服该药则此状渐止;服完五剂复诊,胸片显示,心影竟缩小不少。继以真武汤化裁治疗一月余,经胸片对照,心影恢复几近于常。然此类心衰患者,最忌阴寒滋清,有者一服即心脏负荷加重而复见心悸气短之症,而累进迭服则势必心力尤衰、咳逆喘息,直至心停喘脱而亡。此案中患妇随误治和正治交替所发生症候变化直至加重死亡之过程,则极合于此哉。虽是重病,然庸医之治则早早索其命矣。

庸医如纯属“冥顽不灵”而致人死地者,虽罪业深重然本心不恶,而此案所谓“黎贡南”者,而反转嫁诬陷他人,则德丧之至焉。黎氏于此案中,直呼其名予以鞭挞,“呜呼,是何人欤?”可见其愤慨之至。“伤哉此医,惜哉此妇!”此一愤一怜之叹,直教人随之而感慨万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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