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琳 || 失眠症（组诗）

我听见下雨的声音来自诗魔方00:0004:22

不存在的事物

这是一个颓废的夜晚，身体在

慢慢肢解。如同听到了那些被封杀的声音

然后一圈一圈，尼古丁从双唇间缓缓上升

暂且以上帝的视角去爱着人间吧

爱着那善良、邪恶、悲伤与欢愉

这是一个住在昨天的男人的夜晚

胡须盖过下巴，苍老的容颜有夕阳般的颜色

他不敢入睡。仿佛万物在恐吓他，排挤他——

独自与生活相拥

可能，明天的灶火又需要另一场失眠

假如明天浩瀚如海

假如明天——

是一场无眠之后沉沉的活着

失眠症

忽而，我的双眼像漏雨的屋顶

在这静默而黝黑的空间里，目光如墨

这一次，是我一意孤行

越发清醒，越发一个人忏悔

是灵魂太眷念肉体，我不该

装作念念不舍的模样，踏入梦的幻影

如果，这是一次短暂的相依

那么，冰凉的夜风将会告诉你——

遥远的、寂静的地方，我终会

碰到时间，柔软的心

我想起了，孤独本来的样子

它倒是像极了你 也像极了我自己

我想起了，人间沉睡的万物

在最隐秘的时刻，我竟成了世间

唯一醒着的人

我想起了，想起了入睡时的

一抹清蓝

当醒来时，天地似已浑然

在一朵花中走失

寂静，是悬挂在高处摇晃的蓝色丝巾
是一朵花，在脱离群体之后孤傲地盛放
我曾在一朵花中探求世间万物
关于离散聚合是否需要神的旨意

花瓣细纹似的脉络，是一条条
通往自然的幽僻小道
我的汗水里富有寂静因子，在每一条脉络上
都染上了毒一样的静

我在一朵花中行走，经脉跳动
与鲜花衰老的速度统一
当瓶中的水变得混浊，无数纯净隐藏
我脉搏每跳动一下，花瓣就掉落一片

所有的罪恶翻滚如海浪
当夜来临那一刻，我收拾掉落的心情
我想要的爱和欢愉是通往神殿的船
而寂静中，我踩着叶脉，走失在一朵花中

错 误

我有时会把忧愁使劲翻炒

直到它冒出呛鼻的焦味

告诉自己，吃了它，一点都不苦

我有时会把欢愉砸得粉碎

直到它能被风轻而易举地

托起

告诉自己，那飘起来的粉末

丝毫不值得怀念

我有时会把笑容拧干

直到它皲裂出一条条丑陋的黑缝

告诉自己，再涸辙的鱼也不需要水

烟 客

没容纳下一圈圈青色的烟雾

在这六十立方米的车厢

烟客舒展皱纹，尼古丁在五脏六腑按摩

乘客眉头紧缩，身体松软

汽油味与烟味齐头并进，挺入心肺

烟客被赶下车，在车门口贪婪

像临死的病人遗言未了，大口呼吸氧气

“老子从永顺落来，一颗儿烟都没吃，憋死的”

烟客跑回车里，像只豪猪竖起鬃毛

这是人类惯用的伎俩——

以长久的合理换取片刻破规

来实施不合宜的苦肉计

搪 塞

终于，我赤裸裸地被这水流包围
内心的恐慌如窗外浓密的雨滴
一滴、一滴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法事
它宣告着，宣告着
众人被洗涤，一条不见了的月光围巾

他跑了，跑得大地不停喘息
乱石、泥土、夹杂着那雨滴
那汗水，那雨滴
“快了，就要快了”——
他想着，跑着，湿润的白色晨雾

一滴、一滴
众人又被搪塞过去，罢了
碎石般的脚步，踩过山头

听见风在祈祷

这个傍晚，没有落日，没有余晖

没有让人惊叹的风景

自古以来的衰落象征生出外壳

只有风在江面上吹，泛起一条条鱼尾纹

正如你脸上波涛汹涌之后留下的记号

都已经老了，时间也烂在了风里

过江的小船靠岸了，岸边的老人踽踽前行

翻过岁月的掩盖，废墟中古刹钟声沉入心底

我们曾经也不过是命运的信徒

古寺败落，转轮藏仍然刻着十八层宿命

那最真的故事，当属于略过净瓶的风

这恍若祈祷，恍若合手祈祷

旧

我们怀念，码头边上热闹的人群

那时，他们在热闹中触摸漫无天日的寂静

他们无声，货物的重量是最真实的快乐

柴，米，油——这是通往生命的邮票

戏文里写着最圆满的故事

这圆满渐渐流入心里，成了外来客

他们不觉，眼泪是风的敌人

一次，两次，冷风吹干热泪

我们幻想，旧物繁华

在这一个沉睡许久的街道

我们幻想，旧事苏醒

当刚好碰上一对风烛老妪时，

她们吐字如饮酒，酣畅之后

依旧赞美以前，就如祈盼未知的将来

石慧琳：女，1996年生，湘西苗族人，青年诗人。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湘西州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发表在《湖南文学》《湖南诗人》等刊物；入选《青年诗歌年鉴》《2018年中国新诗日历》《湖南诗歌2017年选》等年度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掌心朝上》（宁夏人民出版社）。